现在既然黄郛已帮他同日本人建立了秘密的沟通渠道,那就要赶紧利用。
这回出马的不是黄郛,而是军政部次长陈仪。
如果说黄郛与根本博开的还是普通的民间茶话会的话,以军政部大员身份出场的陈仪就要进入正题了,那就是希望赶快启动停战谈判。
4月27日,陈仪和根本博见面,前者提出中日双方是否有停战谈和的可能。
当时南天门中央阵地还未失守,但关东军司令部却已通过侦察机得到了岛村大队在兴隆被围困的消息。
“皇军”此时“军容正盛”,根本博当然不好意思明说要中国军队给他撤退或者解围,只好用旁敲侧击的手法,暗示陈仪:只要你们从南天门后撤,同时解除对兴隆日军的包围,停战就有希望。
陈仪回去,马上跟北平的何应钦进行联系,看他的态度。
何应钦没说什么,转过身就让南天门的刘戡继续加强防守,兴隆的萧之楚继续加强进攻。
如果我们守的守住了,攻的攻下了,凭什么要停。
但是到4月29日,情况不对了,守的没守住,攻的也没能攻得下来。
南天门方面,刘戡师把中央阵地给丢了,只好撤到以南的预备阵地。
兴隆方面,密云道路在第27军主力参与防守后,倒是固若金汤,再也不怕日军抄袭了,但兴隆县署却始终攻不下来。
有人说,这是何应钦把主力调走的结果,但事实上,后来参与围攻县署的仍有2个步兵团和1个山炮连。光从兵力上来看,他们要远远超过县署里面的日军,但问题是这时候的岛村残部既无枪弹匮乏之忧,又退无可退,绝望之中迸发出的能量也着实不容小觑。面对这种情形,如果我们一味硬攻,便都只能白白牺牲于日军枪口之下了。
最好的办法,其实是围而不打,困死他们。
但随着时间的延续,这个条件也在丧失。日军三路援兵越来越近,特别是南天门战役结束后,正面的川原旅团和在承德看家的铃木旅团都可以腾出手支援了。
事到如今,围困县署的那2团1连再不撤,就得被人家围起来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应钦赶紧命令萧之楚把兴隆的留守部队撤至墙子路一线,加固工事,以防日军援兵集结后发动进攻。
果然,一眨眼的工夫,不仅原先安排好的援兵如期而至,包括铃木旅团谷义联队在内的第二批援兵也到了兴隆。
如果晚撤一会的话,鹿死谁手,还真是很难说清楚的一件事。
何应钦下达撤围命令后,就告诉上海的陈仪:南天门退了,兴隆撤了,你快去跟日本人讲条件吧。
于是,陈仪又找到根本博,告诉他,你提的条件我们这边都答应了,可以开始停战谈判了。
根本博也不傻,他发了个电报给关东军司令部,核对情况是否属实。
武藤一接到电报就来了气。
如果兴隆撤围还有那么一点影子的话,南天门那边算怎么回事,是他们让给我们的吗?否,是我们关东军自己打下来的!他们不让也得让。
(511)
这时候,由于关东军撤出了滦东,中国东线部队又重新越过滦河,暂时“收复”了滦东大部地区。
因此,武藤提出,要我停下来不打也可以,但条件不是那个早已过时的南天门。只有中国军队西线退到密云,中线退到遵化以西的平谷、玉田,东线退到滦河西岸,大家才有得谈。
根本博收到武藤的回电后,如此这般跟陈仪一说。陈仪把话又带回来,大家一商量,都觉得日本人既然如此表态,那就是有商有量的意思,这样我们进可与之再打,退可与之谈判,华北应保无虞。
老蒋当时所认为的秘密谈判所出现的“曙光”就是指的这束“光”。
可是这束“光”并没能维持多久,确切地说,仅仅3天。
关东军在南天门一停下来,那个做特务不行,对打仗却热情有加的板垣又跳了出来。他人在天津,耳朵却伸到了上海。根本博与陈仪谈话的内容都被他知道了,于是急得大叫,并立即给武藤发了个电报过去。
这次当然又是拿他的“华北策反”说事。
据板垣说,他负责的华北反蒋活动已处于“饱和状态”,就等“点火”的机会了。
这种关键时候,你们却要停战议和,在前线“欲行妥协”,实在是“荒唐无稽”得不行。
末了,这位兄弟还旧事重提,不无抱怨地指出,以前关东军从滦东撤退的时候,就曾经造成“反蒋意志沮丧”的严重后果。现在南天门打赢了,同志们的士气才刚刚鼓起来,这回你们要是又准备歇摊不干的话,那后果可就更加严重了。
让板垣没想到的是,武藤在接到板垣的电报后,却并不像他想像的那么激动,还挺反感。
滦东那档子事不提也就罢了,提了就让他生气:你以前不是说“宋哲元预定4月21日在平发难”吗,我打南天门,就是为了配合他“发难”的,但他现在人呢?
武藤把两份电报摆一起,一份是根本博的,一份是板垣的。
听根本博的吧,不甘心,听板垣的吧,又觉得不靠谱,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两天之后,他收到了第三份电报,这份电报却使他眼前一亮。
这是北平的驻华公使馆陆军武官辅佐官永津佐比重(陆大32期)发来的。他的态度很明确:此时停战绝对不合时宜。
照永津的说法,何应钦虽在华北接替张学良主持军政,但并不能真正做到对各派军队协调一致,地方与中央仍有相当大的矛盾,现在只要大军在外面一逼一压,其内部一乱,我们就可以从中做文章了。
武藤何等老谋深算,他马上领会了永津的用意。
鉴于板垣在他心中的份量已经大大降低,前者提出的那个“谋略为主,武力为辅”的计策自然也相应贬值。
太笼统,太不知所云了,只有永津说得对,就是要谈和,也要迫他们和,就是要内变,也需要施以必要的外压(“外以迫和为主,内以策动为从”)。
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5月3日,武藤下令,关东军越进关内,全线进攻!
(512)
随着华北战场干戈再起,老蒋眼前关于停战谈判的“曙光”又一次熄灭了,他不得不重新面对前方胜无把握,后方交涉无门的窘境。
此时的北平上空,早已是阴云密布。
自从老蒋秘密来北平开过那次军事会议后,何应钦和黄绍竑就常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呢?
说起来还香艳得很——北平的一个交际花家里。
大家不要把他们想得太龌龊,我可以打包票,他们两位虽然不一定能做到像柳下惠那样坐怀不乱,但关键时候还是经得住考验的。
尤其是何应钦,据民国时候的笔记上说,别看这位老兄在战场上号令三军,威风八面,其实在家里有“季常癖”。
何谓季常癖?我讲个典故你就知道了。
北宋年间,有个叫陈慥的人,他跟苏东坡等人是好朋友,众人经常聚在一起谈兵论武吹大牛。吹到极至处,陈慥忘乎所以,拍着胸脯,一副天下舍我其谁的架势。不料吹着吹着忘了时间,连外面的天是不是已经黑下来也不记得看了(“谈空说法夜不眠”),结果就有人在隔壁房间捶墙头骂山门了,而且还骂得很凶。
大家再回过头来看这位陈先生,早已是面无人色,浑身颤抖,连手杖都吓得掉在了地上,眼神傻呆呆的,直如死人一般(“拄杖落地心茫然”)。
快撤,刚才还气宇轩昂、指点江山的一帮人顿作鸟兽散。
搅局的这位就是陈慥的老婆,而陈慥字季常。
和其他宾客一样落荒而逃的苏东坡,对陈慥老婆的凶悍和陈慥的可怜神态记忆犹新,回来后就给分别冠名,一谓“河东狮吼”,一谓“季常之癖”。
苏东坡是名人,但名人也爱八卦,不同的是,名人八卦出来的东西更易出名。在这里,苏名人无意中给我们揭示了一个秘密:谁说旧社会只有妇女才深受压迫,受压迫的多了,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而已。
我们尊敬的何部长不幸忝居其中,而且他的“季常癖”着实非常严重。
知道他当时有一个什么外号吗?
全国怕老婆会会长。
据说其家风之严,甚至堪与明朝的戚继光比肩。
这么一个人,你就是借他一百零一个胆,也不敢在外面胡来。
那这位要说了,前方打得死去活来,形势如此紧张,他们两个军政首脑,偏偏整天钻一交际花家里,究竟意欲何为?
答曰:办军国大事呢。
我一点都不开玩笑,何黄两个人真是这么干的。他们就在交际花家的客厅里,跟东北军的,29军的,晋绥军的,方方面面的代表打交道,联络感情,商量问题。
因为老蒋的军事会议一开完,两人就明白了,接下来的重点,不是怎么指挥打仗,而是怎么把大家拉到一起,团结起来,以确保内部先不出问题。
乱由内起,患由自出,这个道理他们比谁都懂,何况华北这个地方本来就错综复杂,在中原大战之前,中央的势力从未能够企及,中原大战之后,实际上也没能伸得进来。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把聚会的场合放在这么一个特殊的地方,那是由民国时候特定的氛围决定的。我可以告诉诸位,这就是那时最上档次的社交场合。要谈感情,拉关系,这里比办公室有效得多。
(5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