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呼声,全国已响彻一片,我29军如果不继续参与抗日,就难以得到国人的同情和拥护,作为一个到处受人排挤,几无容身之处的地方杂牌部队,这样一来,路只会越走越窄,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退,将输得一干二净,进,甭管打得过打不过,得到的永远比失去多。在这一点上,大家都要想明白想透彻。
最后,萧振瀛撂下了一句掷地有声的话——
将来谁肯抗日,谁才能站得住。如果守着这点本钱,不敢下注,早晚必将被淘汰。
这句话一语中的,对张自忠来说有如醍醐灌顶。
他腾地站了起来:我懂了,我听你的话。
大哥还是大哥,不服不行。
至此,八人意见得到统一。
萧振瀛是一个脑子活络的人,听赵登禹说,高地很难爬。那你们就搞个逆向思维嘛,直线走不成走曲线。
他当即打电话给赵登禹,让后者找机会绕到日军后面去打(“相机绕袭敌之后方”)。
援军随后就可到位。张自忠师第113旅(佟泽光旅)快马加鞭,即将赶到。
赵登禹接到电话后大受启发,硬攻不如巧打,有人点拨跟没人点拨就是不一样啊。同时,大部队的增援也令他信心倍增,不再担心自己侧后会受到威胁了。
他马上从218团(童瑾荣团)中抽出2个营,一路出东面铁门关的长城缺口,绕敌左后方,一路出西面的潘家口,绕敌右后方,一左一右,一东一西,向敌发动夜袭。
王长海团则居中策应。
东面的第1营(王昆山营)出关后,首先截断日军归路,并焚烧日军运送粮草的军车十余辆。
其实劫粮草这一套,我们老祖宗是玩得非常熟练的。
当年曹操打袁绍,袁绍看上去兵强马壮,火力也巨猛(“万弩并发”),别提多威风了,可是等到曹操派人到乌巢放一把火,把他的口粮烧得一干二净,这兄弟立马就软了下来。
王昆山没做到像曹操在乌巢那样绝,可也把日军急坏了。他们没想到中国守军竟然敢转守为攻,跑到长城外面来袭击他们,赶紧派了千余部队,朝着大火冲天的后方就跑来了。粮车没救着,倒是正好迎上了29军的大刀。双方反复肉搏,日军被砍翻百名之多。
第2营由副团长孙儒鑫直接率领,他们出了关后,见王昆山营已吸引了后方的部分日军,自己干脆就直接从老婆山高地的后面摸了过来。
这里有两个地方,一个叫狼洞子,一个叫黑山嘴,一听名字就蛮渗人的,大低是黑山老妖愿意呆的所在,如今却做了日军的营房,这倒霉也是该着的了。
前面有部队把守,后面虽然被烧了粮车,可也有人过去料理了,所以营房里没轮上值班的鬼子万事无忧,都一个个睡得很香。
灯都不用点,刀客们在炕头上摸着脖子挨个剁过去,好象点名一样,顷刻之间,砍瓜切菜,别提多爽了。
据说有一位兄弟一口气不歇地剁了10个鬼子,连手都剁麻了。
砍完鬼子脑袋,直迫日军背后联络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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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已近拂晓,服部旅团发现29军从背后偷袭过来后,大惊失色。本来是想包抄人家的,结果反而先被人家给包抄了,这表情别提有多尴尬和狼狈了,赶紧组织步炮坦克协同作战。
见已难以与正面的王长海团达成夹攻之势,夜袭得手的两路人马迅速收兵,哧溜一下又缩回关内去了。
白天我们得睡觉,谁高兴再陪你玩?
这一仗打得甚是漂亮,砍死日军500余人,其中相当一部分是在营房收拾的。负责此次夜袭的童瑾荣团仅伤亡百余人,夺回机关枪十余架,买卖甚是划算。
鬼子亏大了。尤其看着营房里满屋子的无头鬼,那心里像被猫爪子扒过一样,说有多憋屈就有多憋屈。
“杯具”啊,我们的大炮呢,拖过来。
找不着偷袭的那个团,日军就拿松亭山高地上的王长海团撒气,仗着占有地利优势,兜头就轰。
王长海命令守卫部队尽可能都躲在岩石后面(“伏于峰峦幽僻之处”),避免和日军直接交火。
当我们都不存在,你们上来吧。
鬼子们还真听话,在大炮发过淫威后,步兵就气宇轩昂地端着剌刀冲了过来。
等到他们快走近身边的时候,好汉们忽然发作:手榴弹先抡一遍,接着从石头后面一跃而出,这回抡的是大刀(“迨日军行近,挥刀大杀,日军头颅随刀而下”)。
双方贴近肉搏,杀成一团。
这种情形下,日军既开不得枪,后面的炮火支援也只能干着急,抱着个炮弹不敢扔,惟恐伤着自己人。
端着剌刀的鬼子对这种刀法很不适应,眼见得对方只是一磕一抡,自己的脑袋竟然就被抡飞了。
太不可思议了。
日军武器和火力上的优势在29军的大刀面前被大大抵销。
在犀利的大刀攻击面前,日军占不得便宜,只得后退。
但这个办法并非长久之计,老婆山的日军看出来了,对面的这帮人都是靠大刀吃饭的,没法跟他们玩。
那就再上大炮。
重炮长达几个小时连续不断的轰击,别说躲石头后面了,前面的石头都能给你轰掉。
王长海团东西两侧阵地被炮火掀掉好几层,官兵伤亡极为惨重。
服部旅团这时候又玩上了迂回的老招数。除一部正面进攻外,又分出一部,忽然从王长海团背后抄袭过来。
两面夹击,岂有不克之理。
千钧一发之际,赵登禹率第109旅王宝良特务营亲赴松亭山一线,跟冲进阵地内的鬼子兵正好打了个照面。
二话不说,拔刀就砍。
既称特务营,自然都是舞大刀的高手,但高手中的高手,还数他们的长官赵登禹。
中国人论武,最喜排名,而且不分出个子丑寅卯誓不罢休,哪怕是关公战秦琼,遂有“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之说。
在29军的武林排行榜上,有“打虎将”之称的赵登禹要是排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当年赵登禹到西北军来投军找饭吃时,募兵的日期早已过了,但征招者一听到他自报家门,马上就另眼相看,破例把他召了进来。
其实赵登禹的老家并非西北,然而在骠悍的西北人眼里仍然如雷贯耳,这个地方就是山东省的曹州(今荷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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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百姓口耳相传的民间传奇里面,山东响马恐怕比东北的胡子还要更具影响力。如果没了这个职业,那就等于没了秦琼,没了程咬金,一部隋唐演义立马就要黯然失色。
曹州就是专出响马的地方,宋朝的时候,由于响马实在太多,后来便都挤到一座叫做水泊梁山的山寨里去排座次了。
再后来,又从这里飞马蹿出了一支轻骑部队。
当年,曾国藩能指挥湘军击败太平天国,却对他们无可奈何,这支部队的名字叫做“捻军”。
居于此地,你要是不会打架,出门都不敢跟别人打招呼!
赵登禹出生的地方据说离武松打虎的景阳岗不足百里之遥,而他从军后竟然也真的如法炮制,在湖南乡下单人干死了一只老虎(现在是能打也找不到虎了),时人称他“躯干修伟,负膂力,精技击”,“打虎将”因此得名。
“躯干修伟”并非虚饰之辞——他跟西北军的老长官冯玉祥几乎一般高,一米九的个子,也是顶天立地一巨人。
赵登禹拳脚了得,刀法亦为全军之冠。
人家撒豆成兵,他是让人把满把的黄豆撒过来,他用刀罩着自己,竟然能一个不留地把豆子都拨拉到老远。
这个就叫出神入化。
当然了,好马配好鞍,赵登禹用的大刀也是梁山好汉杨志用的那种,据说共有两口,两口都要远远超出“三千贯”的报价——180块银元一口,不带还价的,当的是“砍铜剁铁,削钢如泥”。
在松亭山激战正酣之时,29军作出了一个重要的任命。
宋哲元发电,并经冯治安和张自忠两师长会衔通令前线:赵登禹任喜峰口方面作战军前敌总指挥,各部队暂时统归其一体掌握。
赵登禹顿觉责任重大,当得知松亭山阵地动摇,立即亲带特务营上来增援。他一上前线,第一个反应就是挥着大刀,带着特务营冲上去砍鬼子。
前敌总指挥在第一线操刀肉搏,可称得上是古今无二,估计也只有赵登禹这样的绝顶高手才能做到。
这是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的3月10日,已近傍晚。
黄昏,夕照,刀光,剑影,勇气,热血。
最好的武侠小说,也难以尽述真实战场上的这种刀刀见肉,招招见血的生死搏斗。
日军当场被砍死数百人(“长城之坡,尽弃遗尸”),连赵登禹本人的两口刀都砍缺了刃口——跟29军打,一般你都不敢虚报数字,因为掉脑袋就是掉脑袋,没法拿受伤这些虚招来打马虎眼。
29军的大刀猛,关东军的剌刀技术也堪称一流,以猛对猛的结果是,特务营亦损失不小,全营伤亡400余人,包括营长王宝良在内的8名将官当场战死。
在中国武术面前,日本武士道再一次失了锐气。
在这次殊死搏杀中,赵登禹也受了伤,不过不是被鬼子的剌刀捅的,而是被日军投掷的炮弹给炸了。在受伤的情况下,他仍力战不退(“裹伤陷阵”),大大振奋了部队士气。
鉴于王长海团连战两日,一半人被打光了,松亭山阵地遂由增援上来的一团一营接防,指挥官为王治邦第111旅219团团长刘景山。
同一天,喜峰口东面尚被控制在29军手里的铁门关亦倍受考验。这里开始只有一个营驻守,没想到前面黑压压地来了近千名鬼子,他们只好边打边告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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