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说,你不理苏联也不行啊。你不理它,它连自己的“满洲权益”也可以不管,听任关东军打过来,就知道一个劲地装傻,结果弄得小日本在东北更加肆无忌惮,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如此发展下去,两个家伙合起来欺负中国人都有可能。
决策层已经下定决心,但外交这个东西要成事,还需要一点特别的智慧和契机。
(320)
比如我们熟知的乒乓外交,据说事情非常偶然。当时世界乒乓球锦标赛正在日本举办,美国和中国都参加了。与中国比起来,美国的乒乓球水平自然是不高,不过他们的娱乐精神向来出类拨萃,赢了固然可喜,输了也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有一个美国队员要从训练馆去体育馆比赛,可是当时没班车了,这时正好有一辆大轿车开过来。他就上去搭了顺风车。令他大吃一惊的是,上去以后才发现这是一个中国代表团的车,里面全是中国人。更令他诧异的是,这些中国人对他非常友好,其中一个运动员不仅主动向他打招呼,还把一幅精美的杭州织锦送给他做礼物。
这个运动员就是中国乒坛的传奇人物——庄则栋。由此开始,中美关系实现了历史性的突破,被称之为“小球转动了大球”。
我没有接触过有关中美建交当事人的回忆录,不知道当时真实情况究竟如何。不过就这个“巧遇”的段子,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相信这是纯粹的巧合。因为你要知道那是什么时候,人人避美帝唯恐不及,出了国也一样,而且事情哪有这么巧,正好车子捎上了美国老外,又正好庄则栋身上藏着一块织锦——织锦并不是手帕,也不属日本特产,他天天放兜里干嘛?
况且庄则栋再能耐,他也不会或者说不敢随随便便和一不认识的美国佬搭讪并且赠送礼物,要知道国家队也是有组织纪律的,这么多人都看见了,不怕回去被当成“里通外国”或者“涉外间谍”的活典型?
倒是那老外运动员真是巧了。因为庄则栋送他礼物后,他摸遍了全身,找不出合适的东西来送。后来还是去商店买了件衣服才算还了这个人情。
所以在某些事情上,契机是一定有的,但要让小球真正具备转动大球的能量,没有一点智慧和必要的准备是肯定不行的。
中苏复交的契机出现在国联召开的国际裁军会议上。
会议在日内瓦召开。热闹是足够热闹,一下子来了63个国家,连美国、苏联这样的非成员国也来了。来了之后各国提裁军方案,可提来提去都是要对别人动刀子,轮到自己就没一个痛快的,所以会开了5个月,争来争去,大家除提高了扯皮兼扯蛋的水平外,还是一点结果没有。中国参加会议的代表是颜惠庆,鉴于本国差劲的武器装备,他也只有旁边听听的份,反正要裁也裁不到中国人头上——你总不能把汉阳造当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予以销毁吧。
这课听得实在兴味索然,颜惠庆就跟旁边的苏联政府外交委员会主席李维诺夫在下面说悄悄话。就在这次谈话中,两人找到了共同话题,那就是两国对复交都很感兴趣。中国方面害怕苏联到最后索性跟日本人站一堆去,而苏联方面既抽不出精力来管远东的事,又不甘心它在东北的利益白白受损,所以双方都希望把距离拉得更近一点。
有了愿望,下面的事情就好办了。一个小小的乒乓球都能支起两个大国的外交,那能想出来的办法不要太多。
一切都在悄悄地进行之中。1932年12月12日,各国都听到了一个令他们吃惊的消息。
中苏复交了。
(321)
一天之内,复交手续全部办完,十分的麻利,效果也立竿见影。第2天,日本就作出反应,干脆利落地正式拒绝了此前苏联反复提出的一个建议——缔结日苏互不侵犯条约。
还互不侵犯呢,原来你一直偷偷地跟中国搞在一起,想忽悠我。以后再不上你的当了。
日本国内舆论也忙开了,反苏这杆旗又被人举了起来,外务省发表声明,表示“深深忧虑”。
看到日本“忧虑”,老蒋自然高兴了,亲者痛仇者快嘛,看来中苏复交这步棋是走对了。
在呼朋唤友方面,日本似乎又输了一把。
现在,让我们拿出更多勇气,随着报告书进入国联审议阶段,中日双方的加速赛跑已经开始了。
中国加油!
按照程序,报告书先在国联理事会进行审议。
这时候谁也料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日方首席代表松冈突然举起了手,说:慢!
大家一齐望过去,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松冈:我还没准备好,报告书学习得不够深入扎实,得有时间“仔细研究”,所以希望理事会能在六个星期后再审议。
众绝倒。
报告书发给你这么长时间,你都没看?!
中国代表当即表示不能同意。
这就跟发令枪已经打响,刘翔的屁股都撅起来了,然后却有个选手跑出来说:报告裁判,我裤子松了,回去换条新的先,咱六个星期后重赛吧。
找抽是不是。
但彼时的中国代表不是后来的刘飞人。日本耍赖皮,国联还真拿他没办法。毕竟这是围绕着两个国家的事,少了谁这会也开不成啊。
所以只好浪费大家时间,让松冈一个人回去补习功课。
这可把松冈给得意坏了,他把日本人受占小便宜的习性也搬到了国联,认为自己沾了光,无论如何算是大功一件。
他不知道人家一流外交家根本不屑于这种小伎俩。
别说六个星期,就是六个月,你不还是要回来吗?又能躲得到哪里去。
六个星期果然一转眼就过去了,见真仗的时候到了。
“研究”了这么长时间,当然要先由日方代表介绍“学习成果”。
松冈说,报告书看过了,说的什么嘛,李顿这帮人到底有没有认真调查过(画外音:早知道他们这么不仗义,当初都不供他们饭)?
日本为什么要出兵东北,大家知道吗?因为中国是一个“没有组织的国家”!——打住,松冈先生,你可以尽情发挥你“出众的口才”,但请务必注明,“无组织国家”是你的前任佐藤尚武的专利,而且早就被中国的颜惠庆驳倒过一次了,这种拾来的牙慧可不值钱啊。
算了,我们就不要对这位松冈先生要求太高了,他就这水平,下面再耐着性子听他说下去。
松冈:中国这个“没有组织的国家”,排外,不守条约信义(这说的不就是你们日本吗?难怪特征抓得如此准确),不打怎么行。另外,“满洲国”的建立纯系“自发”,我们政府曾训令文武官员一律不得参与其中(至少关东军不在此列吧)。
当然,松冈是绝不能同意报告书中所提出的建议的。不过他自己倒献了一“计”——其实也不是什么新发明,纯属老一套,那就是抛开国联,由中日双方直接谈判。
你倒是想得美,谁跟你谈啊。
(322)
等到中国代表顾维钧一站上讲台,各国代表都伸直了脖子,竖起了耳朵,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唯恐漏掉这位外交界传奇人物的只言片语。
看那样子,就是一个大明星跟一群粉丝的关系。
你还别说我夸张。当年老顾在巴黎和会上的确是风采照人,无能夺其右者,给西方人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电影《我的1919》我没看过,只是听说里面扮演顾维钧的是陈道明。仅从形象上来看,我觉得还不是很神似。那谁最像呢?我以为是鼎盛时期的发哥(周润发)。发哥似乎更能诠释我心目中的顾维钧:高大俊朗,义薄云天,挥舞双枪在弹雨中来去自如,潇洒果敢,身后一群白鸽扑扇着翅膀飞起落下——你只要把背景设想为外交战线就行了。
开巴黎和会那一年,顾维钧刚满三十岁,但已经显示出了相当高超的外交技巧和卓而不群的答辨能力。
山东问题,你要说日本有理也有理。除了早先的《二十一条》外,在一战前,英法意还曾背着中国,跟日本政府签了一个秘密协定,那就是只要日本答应对德宣战,一旦战胜就把后者在山东的权益转让给日本。
到这时候,日本人就把这笔帐翻出来,说早知道山东没我们的份,那我们干嘛来帮你们打德国兵。
更使人感到尴尬和难以辩驳的是,就在一战结束前,由于北洋政府先前向日本借了笔款,作为借款的交换条件之一,中国驻日公使章宗祥竟然跟日本搞了一个《山东问题换文》,“欣然同意”日本在山东扩张权益——就此看来,这兄弟在“五四运动”中被学生揍得半死倒也一点不冤,尽管我一直反对随便对自己国家的外交官动用私刑。
当时出席巴黎和会的日方全权代表就是西园寺公望。他不依不饶,紧抓住“换文问题”不放:咱们退一步,就算因为中国参战,一战前的条约可以作废,那“换文”怎么解释?这是中国参战以后亲口答应我们的,不能说话不算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