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倒是想起来了。不过他把责任都推到铃木身上:我早就让铃木撤兵了,谁知道这小子一直拖着不走,真不像话,我已经狠狠地骂了他一顿(“殊属非是,已令申斥”)。
接着他又对着马占山玩起了忽悠:你快回来吧。这次真不骗你,等你回来,我一准让铃木撤兵(“望回省,定撤退”)。
看着这份电报,马占山似乎看到了本庄繁那张很傻很天真的脸,他笑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演这种把戏,很好玩是不是。
(302)
老马当即也复一电,拆穿了对方的西洋镜。
他说本庄繁有三个行为最恶劣:
其一,先答应撤兵,后来又不准了,是“毫无信义”。
其二,犯了错就拿别人顶杠,自己装老好人,太“丑”;
其三,说来说去,还不是想把我诱回去活逮,真是“狼子野心”。
最后他毫不客气地扇了这位关东军司令官一巴掌——
“誓必灭此丑类,复我疆土”!
在打嘴仗这方面,被骂为“丑类”的本庄繁,向来不是老马的对手。
等到李顿调查团来到他们在东北的最后一站——哈尔滨,中国顾问顾维钧提出,既然到了黑龙江,不应该不会晤一下对伪满问题很有发言权的马占山。这是一个活证人。
这些日子处下来,李顿团长对这个见识广博、举止得体的中国人已经是信任有加,对他的话也基本上是言听计从,因此老顾一提议,他马上就表示赞成。
“抵抗将军”马占山的名字,此前通过江桥一战的轰传,调查团成员没一个感到陌生,大家对见一下这个重要人物也都认为绝对有必要。但问题是怎么个见法,或者换个说法就是需不需要征得伪满的同意。
调查团内部就为此议论开了。
顾维钧站在中国的立场,当然希望能够绕开伪满,直接会晤马占山。这一提议除获得李顿的首肯外,来自美国的麦考益少将也予以支持。但法国的克劳德中将提出不同意见,他要求大家注意一个事实,那就是此时距离马占山反出朝歌城已经一个多月了,这个马占山已不再是伪满的重臣,而是“叛将”!据说他现在还在策划进攻哈尔滨,如果调查团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直接去见马占山,万一被伪满知晓,会不会因此剌激他们,反而把事情弄糟。
经克劳德这么一说,众人都沉默了。这些天来调查团的处境大家都切身感受到了,但不管怎样,表面上伪满和关东军还是装得客客气气。不过再怎么装客气也有一个底线,一旦无意中触碰了这个底线,导致他们不惜撕破脸皮,无论是对调查团本身的安全状况还是今后的调查过程无疑都会带来难以预料的各种困难,毕竟这个地方实际被他们控制着。
最后还是调查团秘书长哈斯拿出了一个折中方案:双管齐下,一面与伪满交涉,看看他们能不能同意,另一方面再找找机会,看是不是有其它可与马占山直接达成双方会晤的办法和途径。
也只好这么办了。
一听调查团说想和马占山见面,日本政府和伪满果然双双跳了起来:不同意,坚决不同意!
芳泽外相当即指示日本驻哈尔滨领事,要求对调查团的这一要求不予协助。
远在长春的伪满外交总长谢介石(来自台湾的那个政治暴发户)一改其原先对调查团表面上的“百依百顺”,给李顿发来了一份态度相当激烈的电报。
在电文中,他气急败坏地说:现在哈尔滨周围要造反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凶猛(“匪贼猖獗”),这都是调查团想和马占山见面引起的结果。我估摸着,里面少不了那个顾维钧给你们出主意(倒猜对了),说不定还有张学良在背后让马占山这么做。你们再这么搞法,为了维持“治安”,我们“满洲国”就得采取一点那什么措施了。
调查团并没有被谢介石的电报吓住,仍以“委员会为完成其任务,有听取两方意见之必要”为由,继续向伪满提出交涉。
看再不出来不行了,名义上虽然是伪满外交次长但实际掌握实权的大桥只好站出来摊了底牌:马占山是利用你们来满洲调查的机会发起反对我们的,如果你们要见面,“必将影响满洲国的治安和利益”,所以我们对这个要求无论如何不能答应(“殊难同意”)。
大桥这么说,也是这么做的。
调查团自从提出要见马占山的交涉后,丨警丨察们便忙开了,除了中俄便衣外,连原先装模作样、犹伴琵琶半遮面的日本丨警丨察也跑了出来,他们以保护调查团人员安全为名,带着枪在旁边寸步不离左右,弄得空气十分紧张。
到这个地步,通过伪满公开会晤马占山自然是进行不下去了。
试试另一个渠道吧。
(303)
调查团准备绕道苏联,到海兰泡与马占山见面。海兰泡位于苏联边境,与黑河仅一江之隔。日本人闻悉后,立刻派其驻长春领事向苏联驻哈尔滨领事发出警告,要求苏联不得向调查团提供任何方便。
苏联那阵本来就与中国断了交,“九一八”事变后一直采取不介入的态度,而且斯大林那时候正忙着搞集体农庄和第二个工业五年计划,无暇分身,在对外交涉上能装熊就装熊,能少一事绝不多一事,自然不会为了一个国联调查团给自己惹上麻烦(当时苏联还不是国联成员,至年底才加入),因此日本政府那边一发话,他们就找理由推脱,拒绝给调查团成员发放通行证。
随着苏联这条路线的断绝,调查团一时无计可施。但让他们颇感意外的是,这时候神通广大的马占山却自己派人找上门来了。
马占山一共派出了两个人,一个叫姜松年,一个叫王子馨。但两人命运并不一样,王子馨不幸被日军抓住,在搜出马占山给调查团的信件后旋被杀害,姜松年则顺利地找到调查团,并基本完成了马占山所交托的使命。
在翻阅这段史料的时候,我注意到了两点:
其一,姜松年和王子馨是同时出发的;
其二,他们是分开走的,而且到达的地方不一样,姜松年直接去哈尔滨,王子馨去的却是齐齐哈尔,而后者正是在那里遇害的;
其三,他们身上都携带了马占山的密信。
关于第一点,似乎没有什么可说的,问题出在第二和第三点。那就是他们为什么要分开走,而且身上都带有密信。
当然,有一种可能就是马占山不清楚调查团究竟在哈尔滨还是齐齐哈尔,所以来个双保险。
但我以为这个说法不是很经得住推敲。
马占山善于给人布疑阵,他自己在情报搜集方面也从不马虎(后来甚至给日军打起了个情报战)。如果他对调查团究竟在哪个城市都搞不清楚,还派什么使者?更何况据当时记载,李顿一行到哈市,是在下午四点(并非深更半夜),哈市日伪要员一齐上前迎接,场面搞的相当热闹。外界不可能不知道。
因此,我的结论是,这可能是马占山有意布下的又一个疑阵。
毫无疑问,要想穿过日伪的重重防守并如愿找到调查团,这在当时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别说马占山了,就是一般的伪满官员或商绅,若不经过土肥原的同意,也万难进去。
要知道,在得悉调查团有和马占山会晤的愿望后,日军已大大提高了其“警戒级别”,决不会轻易让人跟调查团接触。
我想,这里面一定还有许多我们这些后人不了解或不掌握的历史内幕。比如马占山在哈市可能有内应,做过相当周密的布置和安排,又比如在双方未正式见面前,在如何更好的避开日伪耳目方面也一定达成过共识,并有过一些巧妙的设计,否则的话,很难相信姜松年能够顺利地穿过那么多关卡和盯梢,如愿以偿地见到调查团。
那么,如果没有更多史料作为反证,我的这种设想就极有可能是事实,那就是派王子馨其实是为了给姜松年做掩护,也就是说,他从出行到被发现,到被俘,然后坚不吐实,最后惨遭杀害,都是早就准备好的,整个过程只不过是哈尔滨行动的一个必不可少的环节而已。
王子馨牺牲的消息传到哈尔滨后,日伪的戒备(至少是防马占山派人来找调查团的戒备)肯定会有所松懈。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另一个特使,那个真正的特使,已经借此机会潜入哈尔滨,并闯关成功,走进了调查团所居住的美国领事馆。
夜幕下的哈尔滨啊,曾有多少血泪凝成的英雄传奇。
(304)
姜松年此行向调查团说明了日本策划成立伪满的经过以及马占山抗日的前因后果,并接受了以麦考益少将为首的调查团成员的问询。
作为马占山委托的全权代表,姜松年给调查团留下了思维敏捷、反应极快的印象,在很多现在看来都很刁钻的问题面前,他不仅没有被“绕”进去,还很高明地点出了问题实质,同时又做了符合事实的清晰回答。
有兴趣的话,我们不如也跟着姜代表来对付其中的一个智力问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