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应了那句老话:皇帝不急太监急。
溥仪自有他的委屈。
当初土肥原忽悠他到东北,就是奔着重建帝国这一“伟大梦想”而来的。谁知道来了以后才弄清楚,人家准备搞的是共和国,不是帝国,给他的称号也不是皇帝,而是所谓“执政”。
这跟土肥原的承诺可有天壤之别。如果是这样,当初干嘛费尽心力跑到这里来,在天津呆着当个寓公不好吗?
得知“皇帝”只弄到了一个“执政”,下面一帮遗老遗少就吵开了。有的人更是怪话连篇:我说的吧,信谁也不能信日本人,咱们上当了!
溥仪窝了一肚子无名之火,可是又找不到土肥原(早躲到哈尔滨去了),就对着板垣发起了飙。
板垣君,不用担心,这事包在领导身上。
本庄繁不由分说,拉着板垣便去找溥仪。
溥仪还在那里横着呢。
(257)
本庄繁开门见山地告诉他:“建帝国是办不到的,这个梦你就趁早别再做了。”
又点拨他一句:虽然皇帝做不成,但“执政”也不错,那也是一国之元首。
溥仪没尝到过这帮恶人的厉害,还以为是在紫禁城那会呢。因此对本庄繁的话,一句也没能听得进去。
对这个小皇帝的天真和固执,板垣算是早就领教过了,但当着本领导(本庄繁)和众人的面,又不得不强压火气,找话敷衍他:“总统,皇帝,执政,其实都一样,有什么区别呢。”
怎么没区别,你蒙三岁小孩的吧。
溥仪一甩手:“我是来当皇帝的,不给皇帝做是不是?行,那我还回天津去。”
每当我从史料上读到这一段,都觉得忍俊不禁,那腔调,跟《武林外传》里那个动不动就拿“回扬州”来吓唬人的“扈十娘”(拿手曲目是“郎君啊,你是不是饿得慌呀”)真是十分神似。
见溥仪表现如此强硬,本庄繁也像客店里的那帮人一样担起了心。
虽然是尊泥塑佛,重塑一个倒也不容易,而且调查团马上就要到了,重起炉灶的话时间上来不及。
为了哄住溥仪,情急之下,本庄繁脱口而出:“这不是国联调查团要来吗?咱们先把国家建起来,应付他们一下,至于帝号,以后还可以慢慢再商量。”
这其实是给溥仪台阶下的。
可溥仪正在兴头上,没发现气氛有什么异样,仍然一个劲地嚷嚷着要做“宣统皇帝”,坚决不做“民国臣子”,哪怕是“执政”。
反正说一千道一万,就是不卖这二位的帐。
这下子,本庄繁和板垣可都失去了耐心。
什么人啊?爷还不伺候了。看清楚,这里是我们的地盘,还摆你以前皇帝的臭架子,真是给脸不要脸。
“你不干,我们自己干,照样可以搞一个共和国出来!”
抛下这句硬邦邦的话,两人便气鼓鼓地甩手而去。
这一走,溥仪和他的遗老遗少们才发现大事不好。
耍酷过头,把日本人给得罪了。
大家一合计,本庄繁和板垣说的一点没错。这世道,别的没有,要说汉奸,那是一抓一大把。你溥仪不干,自有人干。
再说都这步田地了,真能怎么样,再回天津?!开玩笑的吧。
不需要关东军再做什么思想工作,他们自己就变乖了。
服软吧,不服不行。
溥仪赶紧派了人去给本庄繁当面道歉。
本庄繁:想通了?
想通了。
那就赶紧建国吧。要不真来不及了。昨天李顿他们已经到横滨了。
伪满洲国就这样急急匆匆地宣布成立了。此时,建国典礼都还没搞呢,溥仪也未正式就职。
其实就是做给国联看的,重要的是先把庙立起来,至于里面的和尚,只能以后再慢慢安排了。
李顿调查团一到日本,首相犬养、外相芳泽马上围了上来,一见面就是90度大鞠躬,然后是吁寒问暖,大献殷勤,不知道怎么待这批西方上帝才算恭敬。
可是实质性的谈话却让他们大失所望。
(258)
李顿这些人明显对突然冒出来的什么满洲国不感冒。
日本人讨了个没趣。
3月14日,李顿调查组来到上海。
中日在当天的非正式谈判上没有取得一致,倒是有机会对着李顿他们唠了半天嗑,也无非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说来说去,都绕不开一个主题,那就是东北。
可不,这个调查团当初就是为此而成立的。
尽快北上吧。听说那个什么满洲国连建国典礼都办了,末代皇帝做了“执政”。再不去,还不知道那里要搞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调查团走后,中日双方在上海继续进行谈判。
一直到3月24日,总算,非正式变成了正式。
双方终于可以正儿八经地谈了,这一谈就谈成了一个马拉松。
其实这时候已经没有多少很实质的东西可以争了,国联又不准双方再动手,而从两边的情况来看,中国军队没全垮,日本军队也没全赢,割地赔款这些更无从谈起。
那争什么?
面子。
双方代表天天在谈判桌前把眼睛瞪得跟个乌眼鸡一样,围绕着对自己有利、不利的各个细节,唇枪舌剑,互不相让,简直就像是在打第二场淞沪战役。
外交谈判这东西,你没点好体力,还真应付不过来。
争到后面,所有问题都差不多达成了妥协,只剩下了一个最关键的:日本什么时候从上海撤兵。
这位说了,日本是不是想赖在上海,不想撤兵?
否。
日本其实是想撤兵的,而且心情还急切得很。
这么多人马呆在上海滩,又不是不要花钱,那军费就跟流水一样的在消耗。以往跟中国人打仗,虽然打得辛苦,但最后都可以让中国人买单,这一次却有些例外,怎么也看不出中国政府有掏钱弥补它“损失”的迹象。
多住一天,就得多花一天的钱,全是自己腰包里的!
更何况,开战以来,英美等国的态度,也很清楚地向日本表明,上海这块地方不是东北,不是可以任由你胡搞的。
这种情况下,如果还存有从这里捡点什么金元宝带回去的心,那就真是发痴了。
可为什么他们还不马上滚蛋?
主要还是面子问题。
重光葵说,我们日军可以撤,但不能限期。
郭泰祺不干了。
不限期?那跟不撤有什么区别。
居中调停的英国人也觉得日本人有些无厘头。他提了一个折中的方案,要日军6个月内完成撤兵。
当时重光葵装模作样地说,政府给他的指示里面从来没有明确撤军时限,所以也谈不上什么6个月。
其实内心早已同意了,可表面上还得摆副臭脸出来。
英国人倒也聪明,就说那你回去请示一下上面再说吧。
两天后,重光葵答复:经请示,政府“勉强”同意了这个折中方案。
英国人又转回头征询郭泰祺的意见。
郭泰祺不答应。
6个月太长了。
当然,重光葵也知道这个时间定的有些长,起价嘛,都是开的很高的。
他认为郭泰祺可能会要求去掉一个零头。
郭泰祺说:只争朝夕,我们认为3个月比较合适。
这种对半砍价(时间去了一半)的做法,把重光葵一下子气炸了。
太过分了你,既然这样,那就别谈了。
(259)
日军耍赖皮不想走,中国政府就把情况报告给了国联,让国联来压日本人,而在国联拿出相应办法之前,上海停战会议只能暂停。
不开会了,剩下这么多时间干什么呢。
一般人想到的都是在上海滩这个大城市逛逛街,买点吃的喝的什么。白川到底是名将,与众不同,他想到的是给天皇过生日(即天皇诞辰纪念日“天长节”)。
你别说,老家伙老归老,拍起领导马屁来跟年轻人比也不遑多让。
庆生的地点,选在了虹口公园(今鲁迅公园)。为了保证安全,规定华人不准入内,只有日本人和朝鲜人可以进出。
算起来,这朝鲜已经被日本吞并二十多年了,虽然反抗从未中断,但在外面给人看,一定得比一家人还更像一家人。
场面那是相当隆重。白川、植田、野村、重光葵、村井(就是开头提四项要求的那个驻沪总领事),还包括一位河端贞次(时任日本上海居留民会会长),这几位在上海滩举足轻重的日本要人都悉数到场。
虽然是六巨头,但当天最耀眼的还数白川。
这老小子忙前忙后,又是阅兵,又是做主持人,出尽了风头。
活动分两部分。上午搞完阅兵典礼,中午起就开庆祝会。
中国的地界,老天也不向着他们日本人,不一会就下起了小雨,而且越下越大,一点也没有要停的意思,活生生就要把日本天皇的生日给搅罗。
这真是够煞风景的。不过观众们很快被感动了。
被主席台上的六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