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杭州湾不行,那选哪里呢?
我现在眼前就有一张上海的地理图,它可能没有白川所用的军事地图细致,但基本轮廓总是一样的。我可以想像这位倭军大将当年的思路:南面不行,那就往北面看看吧。
一路看过去,他的眼睛紧紧地盯住了一个地方。
七丫口。
我相信,如果不是淞沪战争,谁都不会在意这样一个地方。
它是长江边上的一个很不起眼的小村落,位置十分偏僻。像我用的这张地图,你就是搬来显微镜,也在地图上找不出来。
但是后来的事实表明,白川的这个选择是对的。
七丫口位于现在的太仓市浏河镇以西。从中国守军的部署来看,它属于后方,是左翼第5军的防区。如果在这里登陆,将具有相当的突然性。同时,由于这一带河滩平坦开阔,也便于登陆部队上岸。
最主要的是,抢占七丫口后,往南,可完成对淞沪中国守军的迂回和包抄。往西,可直取昆山,切断沪宁线,从而把中国援军挡在包围圈的外围(上官云相师后来就是从这个方向增援过来的)。
当时蔡廷锴在放弃江湾后,由东往西又重新构筑了两条防线。第一条是庙行、大场防线,第二条是嘉定、黄渡防线。此时部队主要集中于第一条防线以内。
白川的如意算盘是,由正面进攻的金泽师团和登陆的善通寺师团同时发起进攻,最终达到将19路军和第5军包围聚歼于大场、真如一带的目的。
看着地图,我也不得不感叹这个老鬼子的思路是何等清晰。他所构想的包围圈一旦从思路完全变成现实,中国的淞沪守军必将遭受灭顶之灾。
登陆的时间,白川把它定在3月1日,也就是第2天。尽管日程表已经安排得非常紧张,但他仍然需要留出1天来进行必要的准备和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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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招,植田在第二次庙行之战中就用了,可谓习惯性技术动作。估计陆大老师对他的每个学生都这样反复教育过:如果你想打别人的左脸,一定要让他首先相信,你要打的是他的右脸。
接到任务的还有日本海军。除了要在规定时间接送登陆部队外,他们还得派出海军航空兵免费给陆军打工。
没办法,谁叫自己不争气,既然冲锋陷阵不灵光,也就只能多干些卖力气的苦活了。
这些海军航空兵对日军的成功登陆确实起到了一定作用。
为了让中国方面相信日军将会在杭州湾登陆,日机加班加点,不停地在杭州湾上空盘旋,把事情弄得跟真的一样。
与此同时,他们却偷偷地对七丫口附近的江岸和陆地进行了空中侦察,根据侦察过程中所拍到的照片,陆军参谋们选定了更为具体的登陆地点和进攻路线。
一张大网正在渐次铺开。
2月29日下午4点。
实际早已在长江口待命的善通寺师团主力,在师团长厚东笃太郎中将(陆大22期)的指挥下,开始换乘第3舰队和第1水雷战队的舰艇。
由于江上风平浪静,因此这一过程完成得非常顺利。
晚上10点,夜幕深沉。
满载陆军部队的舰艇溯江而上,向七丫口进发。
其间,他们经过了吴淞口炮台,但炮台限于其几乎可忽略不计的攻击能力,在不明日军底细的情况下,未作出任何反应。
3月1日凌晨2点。
日军舰艇在七丫口停泊地点抛锚。
3个半小时后,厚东师团长在“那珂号”巡洋舰上发出登陆命令。该舰随即在桅杆顶上亮起3盏红灯作为信号。
几分钟之内,各登陆舟便成横队排列驶向岸边。
从整个过程来看,日军的行动非常隐蔽,可以说天衣无缝。但在接近岸边时,仍然被岸上的中国守军发现了。
白川老谋深算,别人也不都是傻子。
既然盖子被揭,再装就没必要了。停于江中的日军舰队开始进行炮击掩护,配合行动的战机也不断向下施放烟幕弹。
在进入浅水区后,日军即抛下已搁浅的登陆舟,涉水上岸,
防守七丫口的,只有教导总队1个连。
其实中国守军并不是完全没有预料到日军可能会在浏河登陆。问题是,如果事先不告诉你,你知道日军会从浏河哪个地方冒出来?
对淞沪战局,身为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的老蒋也一直紧张地关注着。打了这么多年仗,他对军事不是外行。就浏河防守,他给第5军军长张治中的意见是,至少应在此配备3个团兵力。
张治中哭笑不得。要照他的想法,别说3个团,放3个旅都应该。因为浏河沿长江岸边的警戒线绵延数十里,实在太长了,撒多少兵上去都看不见影子。
问题是兵从何来?
被日本海军挡在长江北岸的援军短时间内是指望不上了,从前线抽调兵力更不可能。自植田来到上海后,那里几乎是两日一大战,一日一小战。虽说日军并未能讨到多少便宜,但老话说得好“杀敌一千,也要自损八百”,连日来各部队损失都很大。
从第5军处调人?
江湾放弃后,庙行举足轻重。这时候哪怕抽走一丁点兵力,对防守来说都无异于釜底抽薪。
让19路军派部队?
人家蔡廷锴就是因为兵力不足,才不得已命令19路军退出江湾的。再说如果没有他们帮一把,第5军在庙行也独木难支。
预备队倒还有一些,但那是要逼到绝境时才能派用场的,谁也不敢把他们过早放到到浏河后方去。
思前想后,张治中拿出了教导总队的第1营及冯庸义勇军一部分前去浏河布防。
凭心而论,相对于战火纷飞、也正面临着缺兵少将困难的前线战场,能派这么多人驻扎后方,已经算是不错了。
也因如此,我们对七丫口只有一个连的人马御敌,也丝毫不用感到惊讶。
没办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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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连打一个师团(日军一个师团从数量上就相当于中国的一个军),就算有登天的本领也不行,所以尽管教导总队的官兵殊死相搏,甚至不惜在滩头与日军肉搏格斗,但仍然阻止不了后者如潮涌一般杀上岸来。
1个小时后,厚东离开“那珂号”上岸,显示日军登陆部队已在七丫口占稳脚跟。
3月1日上午9点,善通寺师团除主力集结于七丫口待机而动外,其前锋部队已推进至浏河附近。
几乎在同一时间,金泽师团师团长植田到达江湾,从这里,他将指挥日军发起对正面战场的攻击。
现在的金泽师团算是重新缓过气来了。
此前,日本国内给他专程运来的500多名补充兵已到达上海。当然,这点人手远远不能弥补金泽师团在战场上的损失。不过,白川的就任给他带来了好运气。因为随这个老家伙一道来的,还有善通寺师团的一个联队(第22联队)。这个联队没有随师团主力去浏河七丫口,而是就近登陆,并划入金泽师团作战序列。再加上久留米混成旅团也得到了400多名补充兵,一时间,植田像被打了一针吗啡一样,又神气起来。
在向守军阵地进行了2个多小时的炮击后,植田下令向庙行至大场一线发起全面进攻。
这一天,除海军陆战队仍有一部分参战后,他总共投入了整整7个步兵联队,可以说在白川面前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同时,轻而易举拿下江湾,也使他在进攻方面少了很多掣肘。
但是蔡廷锴和张治中的态度都非常明确,说不给你面子,就是不给你面子,死也不给。
如果要概括当天战况,就是四个字:损失惨重。
双方都是如此。
抗战中第一个战死于中国境内的日本高级军官,就在这一天新鲜出炉了。他就是金泽师团步兵第7联队联队长林大八大佐。
说起来,这个林大八的军人生涯还是蛮有点“辛酸”的。当然,这也可以说是整个“无天组”(非陆大毕业生)日本军人的共同“辛酸”。
每个陆大学生毕业时,都会得到一枚“菊花与星”的纪念徽章,因其酷似日本江户天保年间发行的钱币,所以陆大毕业生便常以“天保钱组”自命,而把非陆大出身的军官称为“无天组”。
在日本军界,“天保钱组”就是命运宠儿的代名词,只要不是精神出状况或脑子有毛病,甭管能力大小,都能在仕途上平步青云(军刀组出来的尤其不得了)。反之,“无天组”基本上就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本事再大,也很少有人能做到高官。
林大八很不幸,因为他就是“无天组”出身。
其实这位兄弟的能力还是很强的。怎么强呢?
一般人能得到一个“通”的头衔就不错了,比如老牌特务土肥原,我们都把他叫做“中国通”。但林大八作为一个职业军人,却是“通”兼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