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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不知如何理会,胤礽带着一大群侍卫、太监进了户部大院。一进院,胤礽老远就闻见大堂上臭气扑鼻而来,又见户部的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议,情知出了事。忙三步两步趋入大堂,众官员早离席一齐跪了下去。胤礽掩着鼻子瞪了胤祥一眼,问道:“你这是什么名堂?”

“我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胤祥冷笑道,“他们说喝西北风,又是青菜豆腐,太子爷请查验!”

胤礽阴沉着脸站在当厅,没有理会胤祥的话,只冷冰冰扫了胤禛一眼,胤禛只略一欠身,摆了一下袍子,若无其事地盯着门口。胤礽越发来气,原地兜了两个圈子,径直向大堂公案居中而坐,压着火笑谓胤祥:“十三弟做事孟浪了!今儿这些将军都是万岁爷亲手调教了几十年的人,何至于不通情理?借债的事还该从容商议的。”胤禛见他不问情由先打胤祥五十板,觉得事已至此,不能不帮着顶一下这个太子,因欠身一笑,说道:“十三弟是鲁莽了些,但各位军门也太不赏脸。十三弟急不择路,您得鉴谅着些儿。”胤祥仿佛不胜燥热,拽了拽大襟,下着气说道:“太子爷,你刚来。我好话说了一车,各位大人一毛不拔,几乎没把户部大堂吵翻了!我原本是个愣头青儿,这事做过了头,差事办完,我逐人登门谢罪。只这点愚忠,可以上表天日,我要有半点作践别人的心,雷劈了我!”

“你已经作践了,还说没这心?”胤礽冷笑一声说道,“你知不知道,我的师傅熊赐履也去世了!我就为这事去礼部一趟,迟来几步,你在这边就闹得人仰马翻!”

熊赐履是顺治年间进士,自康熙八年入阁为相,与明珠、索额图并为上书房大臣,是熙朝仅存孑遗的两朝元勋。胤禛听得心里一凉,太子要把这也归咎于清理亏空?因在旁皱眉说道:“据我所知,熊赐履并不亏欠国债。就是魏东亭,病了十几年的人,去世也是常情。太子,这些事与清债无关的,不要错怪了老十三。”

“我是奉旨清理,太子!”胤祥满指望胤礽坐镇户部,支持自己渡过这最后一关,没想到他如此昏庸懦弱,因抗声说道,“如今无论屎盆子尿盆子,只要是盆子就往我头上按!要是这样,太子奏明皇上,撤了我,另请高明!”胤礽气得脸雪白,哼了一声说道:“你们原来是和我说话?我还指望着你这点子愚忠呢!这差使我有什么不敢接的?只怕是凭你这点身分担戴不起!”

胤禛想想,这样越闹越难收拾,咽了一口唾沫,说道:“皇上屡次讲过,清理亏空债务是第一要务。老十三做得过头,回头我陪着他揖门道歉,今日还是先议清债,请太子息息雷霆之怒。”胤祥这时也醒过神来,强压怒火低声说道:“我少不更事,惹出的麻烦回头再料理。还是依着四哥,先办正经事……”

“你站过一边!”胤礽专横地断喝一声,“下去再和你理论!”

下头的官员原以为今日这事都是太子策划,不过出来佯装好人收拾局面,这会子品出味道,三个阿哥并不是一回事。太湖水师提督头一个磕下头去,哽咽道:“也不怨朝廷,也不怪十三爷,谁叫奴才们忍不了穷,发贱要借库银?”说着,呜呜咽咽放了声儿。罗文跟着便道:“太子圣明,臣等并没敢说抗债不还,只求宽展期限,臣等苟延残喘得终天年,不也是保全朝廷体面?”此时众人已个个哭得咽气打哽儿,有的说:“可怜我们这些人,从死人堆里爬山来,靠山没靠山,门路没门路,落个这等下场。”有的丢鼻涕扯粘涎:“逼债死打仗死,反正都是死!不是听说阿拉布坦要造反么?打发我们去吧……”

“我们的命真不济!打仗拼命,不打仗逼命,太平了,用不着了!”

“连魏军门都逼死了,我们算什么?”

马国成与众不同,前跪一步,“嗤”地一声撕开袍子,露出黑红黑红古铜似的胸膛,大叫道:“阿哥爷们,你们都读过书,俗话儿说‘士可杀而不可日’!凭什么日我们?”众人愣了一下,才想到他把“辱”理会成了“日”,都低下了头,抠砖缝儿忍笑。马国成越发来神儿,说道:“我姓马的万岁也知道,从不抹咸水儿,请验我身上这七十二刀伤!当年在科布多被围,我护着主子冲出来,落下这一身伤,万岁见了都掉泪,一道伤赐酒一杯!今儿欠了七万银子,还要在心窝里再来一刀?十三爷,你是个好汉,你来,老奴才若皱一皱眉头,是婊子养的!”

胤礽被他们哭叫得六神无主,深悔昨日没跟胤禛胤祥把话交待瓷实,叹了一口气,下座来替马国成掩了衣襟,说道:“起来,起来!你们这是怎么了?朝廷几时说过不养活你们了?你们这些老行伍心最诚直,我最知道的,何必这样呢?”他缓了一口气,又道:“给我一个面子,不要计较十三爷了,他有他的难处,头一回独自支撑这么大局面,想把事情办好,只是年轻好胜,急功近利了些儿,你们得体谅。”说着目视罗文。罗文便道:“太子爷只管放心。我们都是些粗人,心里有什么,倒出来就畅快了。怨恨十三爷是没有的事,我们怎么会和爷们过不去?”

“这样,”胤礽见众人息了火,心中略觉宽慰,暗自拿定了主意,说道:“债还是要还的。但要变通处置,时限可以放宽些儿。你们都是朝廷柱石,与国家休戚与共,要为皇上、社稷着想——在任赔补,五年为期,如何?”

他这一说,众人无不心花怒放,别说五年,就是一年,谁料得定这个四爷十三爷还管事不管?只要不撤差,任上几个大案腾挪下来,区区几万银子何足挂齿?胤禛心里不禁叫苦,连连嗟讶,胤祥早气得一跺脚出了大堂。

胤祥赌气回到签押房,要召集清帐的人说话,却一个也不见,因见狗儿站在门口,便问道:“人都死到哪里了?”

“爷是气糊涂了。”狗儿笑道,“都在书房里候着呢!”胤祥不言声,起身便到后书房,果见书房里里外外站着三十多个人,施世纶和侍郎尤明堂也在里头,都是垂头丧气相对默坐。胤祥一踏进门便狞笑道:“都知道了?别他娘这副熊样子,丧家犬似的!有些事,眼下混帐,后头谁料得定?老施老尤,接差那会子万岁就给你们打了保票,老十三再给你们打一层:真要发落你们乌里雅苏台,十三爷背干粮送你们过沙漠!”

“我和老尤早就想到这一步了。”施世纶平静地望着窗外,小眼睛熠熠闪着光,说道,“倒是四爷和你得保重些。我这人摘顶子,剥官服已是常事了。”尤明堂叹道:“没想到树倒得这么快!瞧吧,二年之内,不回成老样子,挖了我的眼!只可叹下头调这几十个人,落荒而逃,回去哪里讨生活?”

“你说的他们?”胤祥指着众人,冷冷一笑说道,“你两个是大员,这里干不成调哪里。文职里像李绂、田文镜他们,早已安排了出路。这些兄弟都是我的兵,我岂肯叫他们吃亏?”胤祥说着,从书架上取下一个木匣子,打开了,里头是厚厚一叠札子,上头盖着兵部的关防,“扑”地吹去上头的浮尘,自失地一笑,说道:“可谓有备而无患!这是去年从兵部弄来的六品武官任书。都是京畿驻防,说不上肥缺,也算上等差份……”

众人不禁惊愕地张大了嘴,愣愣地听胤祥一一唱名,痴痴地接过委任札子,却一色都是千总,分补西山、玉泉、丰台、通州等处,有的是汉军绿营,有的是善扑营,有的是锐健营——这些差使在塞外驻军眼里,已经是巴不到的美差了!胤祥一一分派了,看着狗儿坎儿笑道:“十三爷顾不到你们,你们是四爷的人,还回四爷府——我已经跟直隶总督衙门、步军统领衙门和善扑营老赵那里打过招呼。缺,都给你们空着,一去就补。只一条,别逢人吹嘘是我给的。咱们差使办砸了,没这份体面!”说罢仰着脸,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抬脚便走。

狗儿在后追了一步,问道:“明儿我们还来应卯么?”胤祥手一扬,头也不回地大声说道:

“想来就来,不想来就算。户部还有屁的事做!”

第二十一回拼命郎酒肆会弱女菩萨王刑堂接皇差

胤祥满胸积郁得发胀,吐不出按不下,棉花团子似的塞得难受,一出户部大门,见管家贾平还侍候着,便命:“回去跟紫姑说一声儿,爷要散散心,迟些儿回去!”说罢拉马便骑,泼风价打马直出西直门,大大兜了个圈子,但见城外秋云低暗,白草连天,更觉凄凉,因拨转马头至宣武门,踅进一个小巷,远远便听丝竹清幽,一带粉墙往东,郁郁丛篁拥着一座楼,上面匾额写着“太白醉仙”四个字。里头一个女子声气正按弦击节而歌:

夜半钟磬寂无声,满座风露清。烛台儿蜡泪叠红玉,青灯独对佳人影。倚朱栏,望乡关,月明中远山重重,看不清古道幽径,只听见西风儿吹得檐下铁马叮咚……

胤祥听着耳熟,却一时再想不起,因下马进店,张眼望时,店中并无客人,歌是楼上传下来的,略一沉吟,一屁股临窗坐了,没好气地大声道:“人都死了么?拿酒来!”

话音刚落,跑堂的已脚不沾地跑了来,因见胤祥束着黄带子,脸上颜色不是颜色,哪敢怠慢?忙笑道:“爷,是独饮还是待客?小店里玉壶春、茅台、口子、三河、赊店、苏合香都有,不知爷……用哪——”话没说完,胤祥“叭”地将一锭大银蹾在桌上,不耐烦地说:“听你放屁还是听上头的曲子?各样都打半斤!”

“大烧缸也要?”

“要!”

恰酒菜上来,上边乐歇歌止,胤祥左一杯、右一杯,五花八门贵贱不一的酒就灌了一肚子。酒涌上来想想更气,便再喝,口中念念有辞,也不知是说是骂,弄得几个伙计躲他远远的,店主也下楼来偷看。顷刻之间,胤祥已是喝得眼饧口滞,招手儿叫过掌柜的,笑道:“我又不是妖精,你——呃——躲什么?来来……喝喝……”

“这是爷的抬爱,”掌柜的满脸赔笑道,“小人没这么大造化,别折了小人的草料。”胤祥头摇得拨浪鼓似的,问道:“往日从这过,生意满……满好嘛……今儿怎么这么清……清淡?”“给爷添一盘子海蜇。”老板一边吩咐,赔着小心又道:“原是人多的,可可儿今个西市上出红差杀人,客人们都赶着瞧热闹去了!——这碗酸梅汤,是小人孝敬爷的,请用!”

“杀人?”胤祥呵呵一笑,“杀人有什么好看?软刀子杀人你见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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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皇帝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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