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为常胜军驱而至此,好歹还选的是流民中看起来结实一些的,太过不成的。已经是饥寒交迫之中冻死了。
再加上这两天肚里有食,多少糊弄个六七成饱,已经比他们在野地苦挨的时侯吃得多些了,乱世当中人生命力也顽强一些。一夜下来,靠着生火取暖,居然也熬过来没有冻倒几个。
这么多流民,进退还算是听号令,也未曾四下靠着人多掳掠,也是有原因的,一则就是有常胜军的精锐甲士在左近镇压,二则就是队伍当中领头之人,也是当了几个月夫役的精壮汉子,衣袍一脱,流民在一起,自然到了万分,没有半点碍眼之处。
虽说如此,可是流民之中老弱妇孺也是居多,这些精壮汉子自然就掌握了领导权,进退之间,都暗自奉着常胜军的号令,所以才看起来这般老实。
天色渐渐亮起来之后,这些流民四下张望,讶异的发现一直离着他们不远的常胜军甲士增加到了差不多一个指挥的人马,却退远了一些,拦在了流民大队之前的一处堡寨之间。
大队流民之间,顿时就有些骚动起来,虽然这些时日一直有些食物分发下来,但是天寒在外,要吃得更多才能抵挡身边寒气,来时发的那些干粮,昨夜已经吃光了,眼前堡寨,领头之人早就告知,怕不有几座粮仓,千石是有的,得了这些,大家这个冬天说什么就熬过去了!
攻寨死人大家是不怕什么的,冬季乏粮,堡寨之间还不是自相攻杀,他们这些老弱,一人发根木棍都能跟着蚁附爬寨墙,最不济也能站站脚。
正在人群有些骚动的时侯,精壮多一些的流民队伍当中已经鼓噪起来:“打开寨子,打开寨子!”
为了生计,丢上几百条性命,就连这些流民自己,也毫不在意!
人群骚动开始向四下蔓延,吼声越来越大,那些精壮之辈已经迈步向前,大群流民不成队形的踉踉跄跄跟上,一开始这些呼喊还显得有些杂乱无章,最后已经变成了一个声音:“打开寨子!打开寨子!”
此刻在寨墙之上,每个人都是脸色苍白如纸,那管事更是连胡床也坐不住了,想站起来腿却使不上劲,还是两名庄客将他拉起,这管事就靠在他们身上,只觉尿都快要出来了。
往年庄园不是没有遭逢闹事,或者租佃纷争,或者山寇经过,了不起就是几百人的规模,人在庄中,想着一大群饥民近在咫尺,只觉得如泰山压顶。
几千红了眼睛的饥民接地连天,漫山遍野的逼上来,老弱抓了块石头就挣扎山前。
燕京路号称内地,虽然民风素悍,但一般争斗,或者为财,或者为气,倒也是小事,可是现在饥民们争的却是这成千上万人的性命!
从寨墙上向外望去,甚而都能看见那些饥民之后,数百甲士或在马上,或在马下冷眼旁观,身上甲胄齐全,手中兵刃锋利,眼睛好使的还能看见这些甲士撒袋中箭支尾羽在风中一颤一颤。
这些都是郭药师的常胜军精锐,要说他们催马而来,不要一刻这些马上甲士就能催散了这几千流民,但是他们却一动不动。
每逢末世,都是究其根本就是内忧外患,内忧一般都是民不聊生,物价上涨,粮食天价,再追根溯源,不过就是土地兼并太过——或者说现在燕京土地兼并太过,北宋不一样,他们的腹心之地百姓还能靠着此时繁盛的商业讨生活,过得还算凑合。
燕京边地除了贩茶贩马贩盐,走到兵荒马乱的地方赌命的苦活之外,哪里还有什么商业?百姓们都靠在土里刨食,其实大宋也是制度性缺陷累积,最后为女真一击就轰然灭国。
文臣体系固然误国不浅,军事体系也的确有深重的制度性缺陷,甚而积累到了难以挽救的地步,其中之一就是因五代时期,武将霍乱,军队威胁,现在大宋当下,不过就是让他们平稳交权出来就必须以重利诱之。
大宋对待军队的厚待,在中国历朝历代是绝对第一,将第二名远远甩出十万八千里去,已经超过了这个时代所能承受的极限。
冗兵冗费源头就在于此,最后积重难返。后世朱重八起于淮上,就没有这样的包袱,所以明朝不管是军卫还是营兵,被朝廷薄待了多少年,还撑持到最后,换了大宋,早就不知道闹成什么样了。
“直娘贼的,过了如许之久,女真鞑子精锐还是不动。却是让郭药师和俺们打个开心,这仗却是有什么搞头?”雷远文浑无忌惮的将自家心思一说。
周遭军将士卒都大感深获我心,雷远文的统帅风格也接近于韩世忠一流,麾下儿郎。不能有一个临阵时侯是孬种,可平日里却是言笑不禁,根本谈不上什么架子,绝大多数新团体在形成向上的时侯,氛围差不多也就是这样。
“雷都指挥说的如何能错?这童贯留下的烂摊子却是让俺们收拾。可女真鞑子却是打也不打,退也不退,好生纠结!”
“但有鞑子南下,没说的,俺们必然死战,谁朝后退一步,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俺们给自家寻口饭吃,又有什么错的了?!”
“瞧瞧这些流民的模样,要不是俺们在燕地死战。凭着原来打的那个鸟样,耶律大石和萧干的兵马都压到了雄州!更不必说背后还有更强悍的女真鞑子,这是硬茬子,俺们还得好生计量一番!”
林冲也在这些军将士卒当中,他年少英俊,已经显露出未来勇将的潜质,雷远文是个喜欢悍勇儿郎的,就很看重这林冲,现在他所在的一指挥骑军,雷远文一直带在身边。最是信重,在雷远文面前,林冲也说得上话。
他侧头对着雷远文灿然一笑,露出这个时代中下层出身人士难得见到的一口白牙:“雷都指挥。现在发这些牢骚做什么?只要俺们神策军能全下来,到时候疆场上见。节节死战,和鞑子杀个血流成河,到时候看还有人说什么废话?俺们现在理直气壮,还不都是从厮杀中来?将来大敌,俺只是讨个前锋!而且阵阵都是。除非俺死在马上,别人才能冲到俺前头去!”
这等话雷远文最是爱听,当下哈哈大笑,坐在马上就伸手过去重重的拍着林冲结实的肩背:“说得好!俺们也算是跟了小杨将主,可别忘了俺们立身之本!小杨将主就是舍不得俺们是支强军,才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周全俺们到底,要是俺们异日也是见敌就走,别的不必说,俺们就自家见不得小杨将主,回家抱孩子去,这上头,你们这帮兔崽子可要记得牢靠!”
周遭军将士卒,轰然应是,数百骑士,也并未成太过严整的队形,就是在马上,姿势也各个不同,有人自恃马术,还侧过来坐在鞍上,连镫也不踩着,如此寒冷的天气,没一人表现出畏寒的模样,只是这等姿态,就显出见过生死,不惧死战,任何大敌当前,骂一声抄家伙就干的超级剽悍强军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