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倒严善思之后,酷吏开始疯狂反扑。长寿元年九月,同平章事李游道、王璇、袁智弘、崔神基、李元素,春官侍郎孔思元,益州长史任令辉等一大批官员,遭酷吏王弘义的构陷,被流放岭南。
朝野上下,刚刚有所松动的政治气候,再次紧张起来。
王弘义办了一桩“大案”,万国俊当然也没闲着。可朝廷里数得上号的,差不多都被弄下去了,现在想捞“大鱼”,显然不太容易。
正在万国俊无所适从的时候,武则天接到一条模棱两可的“线报”,说岭南那些被流放的人,最近似乎有些异常动向,甚至还有传言说,“代武者刘”,此“刘”非“刘”,而当是“流”也。
这还了得!为了查明真伪,武则天决定把这件事交给万国俊去办。
万国俊接到旨意,乐得一宿没合眼,连夜收拾行装,快马加鞭赶往广州。
广州地处南国,且已是初春时节,却异常地寒冷。街头巷尾的百姓纷纷传言,今年天气如此反常,怕是有灾祸发生。
岭南道的经略使,还有广州、端州等岭南五州的刺史,率一干人等,焦急地等候在北城门外,一阵大风吹得众人胡须凌乱,身后的旗帜也呼呼作响。
大约过去一个时辰,远处一行人骑着快马,绝尘飞奔而来,官道上的百姓避之不及,慌乱中跌倒无数。
经略使等人见状,赶紧整理官袍,快步迎了上去。
“下官不知万御史如此神速,有失远迎,望大人海涵。”岭南经略使的品级在万国俊之上,却惹不起这个“名震朝野”的“钦差”,显得毕恭毕敬。
“闲言少叙,”万国俊显得迫不及待,“本官奉圣上旨意,查察流人一案,时限紧迫,断不可延误。”
“下官前日已接到公文,自当竭力协助,万御史有何要求,只管吩咐下官便是。”
“好!限三日之内,将岭南五州的流人悉数押送至广州。”万国俊一副雷厉风行的作态。
“万御史”,经略使显得颇为为难,“广州自然不成问题,可另外四州,路途远近不一,三日恐怕……”
“圣命岂可违?误了时限,你交代还是我交代?”万国俊盛世凌人,毫无商量余地。
“下官尽力而为,尽力而为。”经略使吃了万国俊一个“下马威”,额头上不禁冒出一层冷汗。
三日之后,岭南各州能按期赶到的流人,皆被押送至广州,共计三百多人。
抬眼望去,这些曾经的官员及其家属,如今是衣衫褴褛、灰头土脸,令人无限唏嘘,感慨造物弄人、倏忽如隔世。
“啊……哼……”万国俊扯了扯嗓子,趾高气昂地开始训话:“圣上心忧社稷,慈爱苍生,方有尔等罪臣贼子苟活之日。尔等不思皇恩浩荡,反倒心怀异志,实乃蛇蝎本性,可恶至极!本官奉旨查察岭南,命尔等自尽,姑且留个全尸!”
万国俊话音未落,岭南经略使以及各州刺史惊诧不已,又不便多问,只得暗中相互递送眼色。跪在下面听宣的流人更是群情激奋,喊冤声此起彼伏。
万国俊见状,下令将流人径直赶至河岸,悉数斩首。刹那间,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河水也被染成赤红。经略使等人不敢上前阻拦,紧闭着双眼,不忍直视这残忍的一幕。
三百多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被万国俊下令抛入河中,顺流飘向大海……
“万御史,这是……”经略使忍不住发问道。
“本官奉密旨行事,与尔等无干!”万国俊冷冰冰地甩了一句话,转身离去。
其实,万国俊心里很清楚,所谓“密旨”,纯属子虚乌有。一下子杀了这么多的流人,他得向武则天有所交代。当然,早在前往广州的路上,万国俊已算计好了一切。
“微臣奉旨查察岭南,未曾懈怠。经微臣实地验视查访,流人谋反证据确凿。因路途遥远,恐夜长梦多,微臣未及奏报,即刻将逆贼就地正法。依微臣愚见,岭南尚且如此,诸道流人恐皆有衔怨不臣之心,望圣上早下决断,以绝后患。”
万国俊连夜这封颠倒黑白的奏疏,八百里加急送往洛阳。
武则天对万国俊的说辞深信不疑,擢升其为朝散大夫,代侍御史之职,并迅速派出刘光业、王德寿等人分别前往六道,追查流人谋逆一案。
刘光业、王德寿等人见万国俊提着三百多颗人头升了官,唯恐自己落后,也在各自巡察的地区大开杀戒。王德寿杀了五百人,刘光业杀了七百多,其他各道也有上百人无辜送命。一些流人数量不足的地区,积年的杂犯也被拉进来凑数,一时间人心惶惶,恍如人间地狱。
酷吏的胡作非为,引起了正直官员的强烈不满。为了打击酷吏的嚣张气焰,陈子昂等大臣不断上疏进谏,但武则天主意已定,效果并不明显。
终于,在流人案发生后不久,李昭德总算抓到了一个倒霉蛋——侯思止。侯思止被揪住的把柄,其实算不上什么事,无非是在家里私藏了几匹丝绸而已。不过,武则天刚刚下旨,禁止民间藏匿丝绸,侯思止心存侥幸,没有交公,一下就被“火眼睛睛”的李昭德逮个正着。
李昭德将侯思止告到武则天的面前,武则天旨意刚下,岂能网开一面?只得依律办理、以儆效尤。随即,侯思止被杖杀于朝堂之上。
这个曾经以买饼为生、靠告密发迹的街头小贩,以大快人心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罪恶的一生。
可是,区区一个侯思止,岂可与数千流人的生命相提并论!
侯思止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活活打死,并未平息群臣心中的怒火。次年九月,深感“众怒难犯”的武则天以贪污的罪名,将王弘义流放琼州,来俊臣也受到牵连,贬为同州参军。
沦落为“流人”的王弘义心有不甘,矫诏将自己召回,结果半道上与奉旨巡察岭南的侍御史胡元礼撞个正着。
“你既然说圣上有旨,召你回京,圣旨现在何处?”胡元礼问道。
“下官奉的是密旨,不可示也。”王弘义还想蒙混过关。
“一派胡言!本官奉旨巡察岭南,即使有密旨,自当由本官宣达。你区区一个流犯,哪有什么密旨?”胡元礼揭穿了王弘义的谎言。
“胡御史贵人多忘事,你我可是同袍之谊啊!”
“哈哈哈哈!”胡元礼不由得大笑起来。“足下任侍御史时,胡某乃区区洛阳尉。胡某如今身为侍御史,足下已成流徒也,何来同袍之论?废话少说!来人,拖出去斩了!”
这个凭借告密发迹的街头无赖,终于人头落地。
第二十七回宫闱惊魂李旦涉险契丹南犯怀英定边
武则天逐渐透露出抛弃“酷吏政治”的苗头,来俊臣、万国俊等人深感忧虑、坐立不安,于是制造了一桩骇人听闻的“流人案”。正在此时,身处深宫之中的皇嗣李旦,也经历着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劫难。
先是做皇嗣,接着登基成了皇帝,一夜之间又被“打回原形”,李旦的日子不可谓不艰难。“武周革命”后,李旦被赐“武”姓,可在所有人的心目中,他依然是大唐的血脉。
生在风云变幻、祸福难料的时代,生性怯弱的李旦步步小心、时时留意,从不敢轻越雷池一步,但未必能够独善其身。
将李旦牵涉进纷繁复杂的权斗之中的,是一个名叫韦团儿的婢女。
韦团儿本是武则天身边的户婢,在宫里负责女工制作,因生性灵巧,深得武则天的宠信,这在身份低贱的“户婢”阶层是不多见的。
武则天的青睐,让心气高傲的韦团儿更加忘乎所以。在韦团儿看来,皇帝武则天毕竟是女儿之身,抱紧她的大腿,充其量也不过是主子信赖的奴婢而已。想要荣华富贵、延绵悠长,恐怕得另辟蹊径。
皇嗣李旦,便是韦团儿实现“咸鱼翻身”的“蹊径”。
可是,任凭韦团儿如何眉来眼去、暗中挑逗,李旦始终无动于衷。韦团儿百思不得其解,虽说自己比不上浣纱的西施,可在这深宫之中,也算是风流灵巧、木秀于林,莫非李旦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其实,李旦并非不近女色,而是担心引火烧身。既然惹不起母亲身边的红人,只得“敬鬼神而远之”,对韦团儿不理不睬,甚至有意规避。久而久之,韦团儿怀恨在心,打算“敲山震虎”。
一日,韦团儿趁武则天心情不错,贴身低语试探道:“陛下,奴婢听说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团儿今天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儿就说,别吞吞吐吐的。”武则天笑道。
“陛下,此事牵涉东宫,奴婢若说出来,恐有不便之处。奴婢若是不说,又负了陛下的厚爱。”韦团儿依然卖着关子。
“噢?东宫?”武则天的兴趣一下就被提了起来,“你快说!”
“是。”韦团儿在心里暗笑了一声,接着说道:“奴婢听说,东宫的刘娘娘、窦娘娘近日有‘厌胜’之举。”
“厌胜?”武则天骤然提高了警惕,“你听谁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