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胡言!”接到李峤等人递上来的“调查报告”,武则天大为光火,当着群臣的面,直接将奏疏扔至阶下。
“陛下”,依然是陈子昂最先站出来说话,“李峤、张德裕、刘宪三人奉旨重审诸大臣谋逆一案,皆据实上奏,望圣上明察。”
“伯玉”,武则天接过话头问道:“重审之事,爱卿可曾参与?”
“微臣虽未参与办案,但……”陈子昂想解释一下,但被武则天生生打断了。
“那就是了!”武则天冷笑了一声,“来俊臣办的案子,爱卿一概不认;翻‘推事院’的案,爱卿摇旗呐喊。朕就不明白了,爱卿是未卜而先知,还是因人而废言?”
“微臣……”陈子昂被抢白得够呛,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沉吟半响,方才回禀道:“微臣认理不认人。”
“启禀陛下”,武承嗣适时跳了出来,“微臣以为,李峤等人素来对‘推事院’颇有微词,此番奉旨重审,实乃刻意隐瞒实情,为涉案钦犯洗脱罪行,有包庇纵容之嫌,当按谋逆论处!”
“‘推事院’乃圣上批准设立,来俊臣等人也是奉旨办差。任知古等人谋逆一案,证据确凿,无需再审。”武三思也跟着附和道。
在武承嗣、武三思的搅和下,朝堂的气氛急转直下。最终,李峤、张德裕、刘宪三人惨遭贬谪。尽管武则天并未当廷下达核准任知古、狄仁杰等人“谋逆罪行”的旨意,但显然已是箭在弦上,狄仁杰等人性命堪忧。
就在武则天即将下定最后决心的时候,一个令人瞠目的消息,改变了事态发展的既定方向。
御史台奏报,有一个不足十岁的孩童,以“告变”为由,请求面圣。
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孩童,御史台自然是不会搭理的,但这个孩子非同寻常,他此时的身份是司农寺的奴隶,这完全归因于他的父亲——不久前被处死的鸾台侍郎、同平章事乐思晦。
乐思晦的案子是来俊臣办的,说是“谋逆”,其实众臣心中清楚,多半也是无中生有的栽赃陷害。
接到御史台的报告之后,武则天来了兴趣,破天荒地决定接见这个“罪臣”的子嗣。
“小儿见朕,可是为你父亲之事?”面对一个懵懂的孩童,武则天的语气温和了许多。
“启禀圣上,”乐思晦的儿子不慌不忙地回道,“父已死,家已破,无冤可诉。”
“那又是为何?”听他说不是为父亲的案子来的,武则天倒显得有些意外。
“小儿仅有一惜之叹。”
“哦?你说说看,因何事而惜?”
“小儿惜陛下之善法,为来俊臣之流所弄,遂成奸人之权柄,污陛下之圣名。”乐思晦的儿子言语铿锵,神情自若,似乎早已成竹在胸。
“区区孩童,未谙世事,何故妄言?”
“陛下若不信此言,小儿倒有一法可验明,只恐陛下不准。”
“说来听听。”
“陛下但择一素日信赖之朝臣,交与来俊臣拷问其谋逆之罪,小儿以性命担保,必供认不讳也!”
听这个小孩娓娓道来,武则天陷入了沉思,久久未发一言。“推事院”在朝野有“例竟门”的“美誉”,凡是进去的人,没有一个不是招供之后伏诛的。个中缘由,连不足十岁的孩童都参透了,何以服众?
“恕小儿直言,长此以往,满朝文武,难有可信之臣,必无可用之人。”言毕,乐思晦的儿子跪拜告辞。
这突如其来的一场对话,让武则天顿时改变了主意。小儿尚处幼年,若不是背后有人暗中支持,何来这番言语?
“众心不服,朕又何以服众?”武则天暗自思忖着。她决定,任知古、狄仁杰等人的案子,由她亲自审理,探明究竟。
其实,“推事院”的案子,没一件事经得起推敲的,何须费力查实。任知古、狄仁杰等人所谓“谋逆”,纯属子虚乌有。
水落石出,真相大白,武则天亲自召见了涉案的几位大臣。
“卿等何故自承反状?”武则天开门见山地质问道。
“臣等若不自承,恐早死于拷掠,此时已成枯骨矣!”提及在“推事院”的往事,狄仁杰依然历历在目、心有余悸。
“何故又作‘谢死表’?”武则天显然对这件事始终耿耿于怀。
任知古、狄仁杰、魏元忠等人听武则天如此说,纷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搞得一头雾水。
“陛下明察,臣等何曾做过‘谢死表’?”魏元忠率先发问。
见众人并非佯装糊涂,武则天也觉得事出有因,命人取来“谢死表”,当面对证。
“陛下”,七个人看完这份“谢死表”,纷纷跪倒在地,奏道:“臣等以身家性命担保,绝无‘谢死表’之事,此乃奸人伪造,望圣上明察!”
当事人矢口否认,随后赶来“对质”的来俊臣又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武则天知道自己上当了。
“真是胆大妄为!”武则天对着来俊臣狠狠呵斥了一番,但并不打算追究他“欺君罔上”之罪。
次日,武则天下达诏令,认定任知古、狄仁杰等人虽无“谋逆”实据,然自承反状,有欺君之嫌,贬谪以示惩戒。任知古贬为江夏令,狄仁杰贬为彭泽令,崔宣礼贬为夷陵令,魏元忠贬为涪陵令,卢献贬为西乡令,裴行本、李嗣真因涉及其他罪行,被处以流刑,发配岭南。
诏令一下,武承嗣、来俊臣慌了神,屡次觐见,请武则天收回成命,务必将七人处死,武则天均未予理会。
来俊臣退而求其次,在朝会上再次提及此案,认为裴行本罪行最重,当处以极刑。
秋官侍郎徐有功当场给予驳斥,认为来俊臣是陷圣上于不信不义之地,来俊臣无言以对,方才作罢。
除了陷害忠良的奸佞以外,还有一个“小丑”的表现,为群臣所不齿。
这个人,便是崔宣礼的外甥、时任殿中侍御史的霍献可。巧合的是,他跟狄仁杰有过一次“过节”。
狄仁杰豫州蒙冤,被贬为复州刺史。赴任途中经过汴州时,当地正流行着严重的疫情。看着百姓们苦苦煎熬,狄仁杰心如刀绞,打算停留数日,为百姓诊疗。
当时,霍献可正是开封县令。为了保全自己的官位,他刻意隐瞒了这场疫情。狄仁杰赖在汴州不走,着实吓坏了霍献可,这事儿要传到朝廷,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因此,无论狄仁杰如何交涉,霍献可就是不答应,硬是将狄仁杰连夜“礼送出境”。后来,霍献可巴结上了武承嗣,一路平步青云,擢升为侍御史。
此次崔宣礼被构陷,霍献可先是担心自己受到牵连,赶紧贿赂武承嗣和来俊臣,方才躲过一劫。不过,自己“安全”之后,霍献可又动起了歪心思,他希望借舅舅崔宣礼的人头,为自己的政治生涯“锦上添花”。
来俊臣、武承嗣等人的请求不了了之之后,霍献可又冒将出来,认为对这些人的处罚过轻,特别点了崔宣礼和狄仁杰的名,甚至当着众臣的面大放厥词:“陛下不杀崔宣礼、狄怀英,臣请殒命于前。”
言毕,霍献可真就奔着一根柱子冲了过去,撞得血肉模糊。从此,霍献可的额头上留下了一道疤痕,而且逢人就展示一番。每次上朝或者面圣,霍献可都要精心“装扮”一番,有意装作无意地暗示额头之伤,向武则天表明自己忠心可鉴。
幸运的是,尽管跳梁小丑们不择手段、丑态毕露,但对于已经做出的决定,武则天并无朝令夕改之意。
正如狄仁杰在狱中坦言:“大周革命,万物惟新。”这世事变幻,总是令人目不暇接、难以预料。对于狄仁杰而言,第一次进入朝廷的“权力中枢”,恰如昙花一现,短短数月,便天降横祸,被发配到了千里之外的彭泽。
此时的狄仁杰只有一个信念:官分贵贱,地有贫富,但只要意志坚定,无论官居何职、身处何地,必然能有一番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