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父亲这是何意?”狄光远也想不明白。
“别管那么多了,”还是玉儿一锤定音,“老爷如今身陷囹圄,嘱托之事必有一番道理,快拆快拆。”
狄虎准备接过袄子拆线,狄光远放心不下,自己动手拆了起来。随着一缕缕蚕丝被抽出,一块残缺的被面露了出来。玉儿眼明手快,抓过来一瞧,顿时喜形于色,喊道:“光远,快……快去找夏官杨尚书,请他代为奏报,就说有密情面圣。”
狄光远见母亲这副神情,暗忖父亲似有救,遂接过被面,细细看了一遍,也乐了起来,回道:“孩儿这就去!”
在夏官尚书、同平章事杨执柔的协助下,狄光远顺利得到了武则天的召见,并将狄仁杰在被面上写下的诉状,交给了武则天。
狄光远跪拜叩头道:“微臣父亲对大周忠心可鉴,此番入狱,实属冤屈,望圣上明察!”
诉状言辞恳切,令人唏嘘,让武则天想起很多有关狄仁杰的往事。如今,这位自己曾经倚重的大臣,稀里糊涂成了阶下囚,武则天的心里,有着说不出来的酸楚。
“来人,传来俊臣。”武则天沉吟半响之后,终于发话了。
来俊臣不知武则天因何事召唤,急匆匆赶入宫中,虽是初春时节,依然跑得大汗淋漓。
“来爱卿,任知古、狄怀英等数人谋逆一案,进展如何?”武则天当着狄光远等人的面问道。
“启禀圣上,案件正在审理之中,要犯大多已经招供画押,日趋明朗,不日便可结案。”来俊臣回答得滴水不漏。
“是吗?”武则天将狄仁杰的诉状递给来俊臣,厉声呵斥道:“你看仔细,这上面说的是什么?”
来俊臣从头到尾通读了一遍,狄仁杰不仅倾诉了自己的冤屈,还举报“推事院”对魏元忠、卢献等人施以酷刑,捏造罪证,欺君罔上。
“陛下,‘推事院’对一干人犯皆宽厚以待,未曾用刑,人犯皆衣襟齐整、皮肉无伤,望圣上明察!”来俊臣还想抵赖。
“一个说有,一个说无,朕信谁为是?”武则天显得有些为难。“这样吧,通事舍人周綝代朕前往探察,如实上报,再作区处。”
周綝平日里就是个畏首畏尾的主,在神都这个大染缸里如履薄冰,任何人都不敢贸然得罪,小心谨慎地做着自己的舍人。他前些日子上了几道奏疏,得到武则天的赞许,本是庆幸之事,哪里想到武则天对他有了些印象,今儿个又碰到这桩难决之事,便无意识地想到了他。周綝心里一百个不乐意,可圣命难违,也只好硬着头皮走一遭。
来俊臣暗中作好安排,带着周綝走入“例竟门”。周綝一路哆哆嗦嗦,进了“推事院”,更是吓得腿脚不听使唤。在来俊臣等人的“搀扶”下,才勉强到牢房里逛了一圈。
“周舍人奉圣命查验,可要看仔细,人犯衣冠可齐整?”来俊臣顺手往左边指了一指,只见几身官袍整齐划一地挂在墙上。
周綝的头始终偏向另一边,不敢真看一眼,嘴里不断嘟哝着:“齐整……齐整,下……下官要从速复命,不……不敢久留。”
望着周綝远去的背影,来俊臣露出一丝阴险的笑意。看来,这“例竟门”的威慑力,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借他周綝十个胆,恐怕也不敢与酷吏结怨!
为了万无一失,来俊臣又命人赶做了一份“谢死表”,并伪造狄仁杰等人的签名,上报给了武则天。
“无耻之徒!既已谢死,何来申诉?”不出来俊臣所料,武则天在朝会上大发雷霆。
一阵死寂之后,阶下突然有人站了出来,俯身冒出四个字:“圣上息怒!”
武则天抬眼一看,露出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这种时候敢说话的人,除了狄仁杰,恐怕也只有这位麟台正字陈子昂了。
“陈爱卿有何话说?”
“微臣以为,任知古、狄仁杰、裴行本一案,万万不可草率行事。”陈子昂回禀道。
“铁证如山,何来草率一说?”武则天怒气未消。
“圣上容禀。以微臣愚见,陛下英明神武,顺天应时,成不世之功,乃苍生之幸。然执事者不察天心,重设严刑,致朝廷惶惶,惊恐不言,莫能自持。所谓铁案者,穷其究竟,一人被讼,百人满狱,恐百无一实。奸恶之党为一己之私,置陛下于诛戮无度之地。天下喁喁,莫知宁所。伏望陛下念及苍生,勿受奸党蒙蔽,则天下幸甚。”
“微臣附议!望陛下三思!”夏官尚书杨执柔站了出来。
“微臣附议!”
凤阁舍人韦嗣立也站了出来。
“臣附议”、“臣附议”、“臣附议”……监察御史魏靖、给事中李峤、大理寺少卿张德裕、侍御史刘宪等一大批官员也纷纷站了出来。
武则天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毕竟众怒难犯,“霸王硬上弓”明显不合适。
“众爱卿,这是何意?莫非要逼朕放人不成?”武则天自然也不能过于示弱。
“陛下,”还是陈子昂最先说话,“恕微臣直言,‘推事院’过去办的案子,有多少能服众?我大周初兴,任知古、狄仁杰等人又是朝中重臣,当以有司复审为据。”
陈子昂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僵,提出一个折中的办法,武则天不好拒绝,便让李峤、张德裕、刘宪三人,分别代表鸾台、大理寺和御史台,对这桩案子进行三司复审。
危急的局势,又出现了一线转机。
李峤、张德裕和刘宪组成的会审组,经过认真查访和提审,很快便弄清了事情的真相。
任知古、狄仁杰、裴行本等七人所谓“谋逆”的罪行,完全是无中生有的栽赃诬陷。除了狄仁杰留下“唐室旧臣,甘从诛戮”这样模棱两可的“供认”,未遭到刑讯逼供以外,其他涉案人员皆惨遭酷刑,特别是魏元忠、卢献二人,已是体无完肤、奄奄一息。
案情水落石出,但在如何上报的问题上,三人的意见发生了严重分歧,为此不知争吵了多少次,却始终不得要领。
眼看武则天规定的期限即将来临,三人又聚拢在一起,讨论结案报告该如何下笔。
“依张某之见,案情虽已查实,但仍有遗漏的可能,‘推事院’的结论不能轻易推翻。”张德裕始终坚持这个“和稀泥”的观点。
“张公,查访案情的过程,你是最清楚的。该查实的都已经查实了,何来遗漏之说?”李峤依然很激动。
“李公,此事可要从长计议。”张德裕欲言又止。
“张公有话不妨直说,何必遮遮掩掩。你怕来俊臣秋后算账,我可不怕。刘御史,你呢?”李峤又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刘宪。
“二位,圣上既托付于我等三人,当尽心尽力,不可懈怠。这案子……”刘宪不慌不忙地打起了官腔。
李峤不待刘宪说完,一下就急眼了,站起来声嘶力竭地喊道:“哎呀,刘御史。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是不是也怕来俊臣之流以后找你的麻烦?”
刘宪不置可否,转身端起茶碗,品味起来。
“二位同僚,”李峤见此情形,愤慨不已,“恕下官无礼直言,你们为求自保,情有可原,下官不便勉强。这份报告,就交给下官办理吧!无非是多一颗人头落地,李某宁死,也不愿被同僚戳脊梁骨,遗臭万年!”
“李公何出此言”,张德裕见状,只好站出来打个圆场,“张某当初能在朝堂上支持陈正字,自然也是有血性的,并无‘明哲保身’之意。”
“既然如此,何故临阵退缩,功亏一篑?”李峤反问道。
沉默半响之后,张德裕拍了一下大腿,站起身来说道:“豁出去了!张某与明公共同草拟这份报告,将所见所闻如实奏报如何?”
“好!”李峤松了一口气,又转向刘宪:“刘御史?”
“下官附议,万死不辞!”刘宪也坚定了自己的态度。
“咱可就真豁出去了!”李峤摊出右手,张德裕、刘宪会意,也将右手伸出来,压在上面,三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