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朝会刚刚散场，王庆之又凭借这张印纸闯入禁中。不巧的是，武则天正因国事忧烦，这个跳梁小丑的扭捏作态，终于让武则天忍无可忍，当即命夏官侍郎李昭德将王庆之杖责一番，赶出宫去。

李昭德接到圣上口谕，心里求之不得，揪住王庆之的后领，连拉带拽地拖到光政门外。此时，参加完朝会的群臣正在三三两两地散去。

李昭德见势，大喊一声：“此贼欲废我皇嗣，立武承嗣！”

群臣听闻之后，瞬间聚拢过来，也顾不上什么官仪，就像苏良嗣当初狠揍薛怀义一样，对着王庆之一顿拳打脚踢。

大家心中的怨气终于有了发泄之地，一时间尘土飞扬，王庆之的哭喊、求饶声淹没在一片喊杀痛打声中，局面一发而不可收拾。王庆之被揍得七窍流血、脑袋冒烟，趴在地上奄奄一息。李昭德还不解恨，想起武则天“杖责”的口谕尚未执行，赶紧叫来几名卫士，手持杖棍，噼里啪啦往王庆之的身上一阵招呼。王庆之哼了几声，气息渐弱，很快就一命呜呼了。

王庆之死于非命，李昭德折回禁中，向武则天作了详细汇报。

“朕不过是命你杖责，何故妄作处置，闹出人命？”武则天颇为惊诧，也有些动怒。

“微臣岂敢欺君，只是大臣们群情激奋，微臣实在控制不住局面，罪该万死，请陛下发落。”

“何人参与殴打？”

“群臣恐皆有份，微臣一时难以辨明。”李昭德说的是实话。

“法不责众，众怒难犯。”武则天沉默不语，不断地在心里想着这八个字。

“陛下……”李昭德见武则天若有所思，正打算探探虚实，可刚蹦出两个字，便被武则天的手势打住了。

“算了，此事就不再深究了。”

武则天随即将话题一转，问道：“群起而攻之，实因王庆之倡议‘废立’而起。皇嗣之议，卿有何想法？”

“陛下明察，微臣不敢妄加议论。”想起岑长倩、格辅元、欧阳通三位重臣，李昭德心有余悸。

“但说无妨，朕赦你无罪。”

李昭德松了一口气，思忖片刻之后，神情肃穆地回禀道：“微臣愚见，天皇是陛下的夫君，皇嗣是陛下的亲子。陛下君临天下，理应传于子孙，成万代基业，岂有以侄为嗣的道理？自古以来，侄子继承大统之后为姑母立庙祭祀，闻所未闻！微臣斗胆妄言，如果将来传位给武承嗣，陛下神位恐无庙可居。陛下尚无落魂之地，天皇在天之灵，又何以安身？”

李昭德字字铿锵，武则天不住地点头，特别是说到将来恐怕难免“孤魂野鬼”的惨境，武则天不禁拍案而起，叹道：“卿所言极是，所言极是！王庆之误国误朕，罪有应得！今后谁人再议废立之事，朕定不轻饶！”

经过李昭德的耐心劝谏，以及大臣们表现出来的人心向背，让武则天顿时豁然开朗。虽说“废立”一直停留在口头上，未造成实质性的后果，但王庆之曾经引发的一场官场地震，让武则天不得不考虑的一个更为现实的问题：朝廷的权力中枢已是空空如也，宰相班子急需补缺！

“国乱思良将，家贫思贤妻”，武则天终于想到了在豫州蒙受不白之冤、如今屈居洛州司马之职的狄仁杰。

武则天一纸诏令，将官阶仅从四品下的狄仁杰直接擢升为地官侍郎兼判尚书，并与凤阁侍郎任知古、冬官侍郎裴行本一道，领“同平章事”之衔，进入了宰相班子。

际遇坎坷的狄仁杰，第一次走进了大周的权力中枢。

等待着他的，又会是怎样的风起云涌、惊心动魄呢？

第二十四回履薄冰狄仁杰忌言显身价来俊臣构陷

深秋的洛阳，寒风瑟瑟，枯黄的树叶落满一地，被路上的行人踩得沙沙作响。清晨的一缕阳光，照入这座威严的都城，皇宫内侍们早就忙活开来，行色匆匆。

狄仁杰迈步跨入久违的皇宫，心中无限的感慨。层叠的殿堂，延绵的宫墙，静静地注视着周遭的一切。从豫州蒙冤算起，区区三载春秋，如白驹过隙，却又物是人是国已非。

武则天，这位让狄仁杰吃尽苦头的女强人，依然风采依旧。在黄袍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威仪庄重，只是两鬓的些许银发，向人们昭示着她已是年近古稀的老妪。

“怀英，安好否？”武则天示意狄仁杰落座，关切地问道。

“承蒙陛下挂念，微臣感激不尽。”狄仁杰起身作答。

“怀英”，武则天站起身来，在屋内踱开步伐，“当年豫州一任，卿颇有政声，却遭遇贬谪之灾。朕深知卿有冤屈，私底下埋怨过朕吧？”

“微臣岂敢！”狄仁杰说的是实话。

“朕偏听误信，为奸佞小人所迷惑，以致忠良无辜受责，是朕失察啊！”

狄仁杰并不清楚，为什么复出之后的初次召见，武则天便冷不丁地主动提起这茬。但他很清楚，在生性多疑的武则天面前，多一句不如少一句，因此沉默不语。

见狄仁杰无言以对，武则天近前一步，问道：“莫非卿不想问问，当年是何人栽赃构陷？”

武则天的眼神咄咄逼人，狄仁杰倒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当初在豫州，跟他狄仁杰过不去的，除了张光辅还能有谁？武则天明知故问，到底是何用意？

思忖片刻之后，狄仁杰躬身答道：“陛下多虑了！微臣所受皇恩之浩瀚，虽万死不得回报于一分。陛下以微臣为过，微臣当自请改之。陛下知微臣无过，则微臣幸甚，再无别念。栽赃构陷之人，惟赖陛下明察秋毫，微臣不愿知其名。”

武则天显然对狄仁杰的回答十分满意，重重地点了点头。

狄仁杰退下之后，武则天望着他的背影，独自叹道：“朝中遍布狄怀英，何愁我大周不兴！”

回到家中，狄仁杰独自一人钻进书房，苦思冥想了好一阵。玉儿见狄仁杰闷闷不乐，遂吩咐下人备了些饭菜，她亲自端到书房里来。

“老爷荣迁，当为幸事，缘何如此？”玉儿关切地问道。

狄仁杰抬头见是玉儿，神色便和缓了许多。这些年来，玉儿跟着自己历官各地，几经沉浮，屡受奔波之苦，却无半句怨言。每念及此，狄仁杰总是感觉自己亏欠玉儿甚多，故而一直对她以礼相待，从未有过争执。

“老爷今日面圣，情势如何？”玉儿见狄仁杰无言，又追问道。

“圣上问及豫州之事……”狄仁杰如实相告，刚开了头，便被玉儿打断了。

“怎么？圣上还是对老爷当年做的事情耿耿于怀？”玉儿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不！不！不！”狄仁杰知道玉儿会错了意，遂摆手道，“圣上说当年受奸佞迷惑，致我无辜受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