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李冲尚未看到济州的城门便铩羽而归。惊慌失措的薛顗赶紧将知情人全部灭口,企图蒙混过关。
俗话说得好,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特别是在大兴告密之风的武则天时代,根本没有什么秘密可言,薛顗很快就被揭发了出来,说他撺掇自己的兄弟薛绪、薛绍,参与谋反。
薛顗当然是一查一个准,至于薛绪、薛绍便无足轻重了。最终,薛顗、薛绪被斩首示众,武则天念及女儿太平公主的颜面,将薛绍从轻发落,杖责一百后投入大狱,活活饿死于狱中。
在惨遭屠戮的李唐宗室中,只有范阳王李蔼暂时捡回一条命。他当初叫嚣着“四方诸王并起,事无不济”,一看形势不对,立即改旗易帜,主动向武则天揭发李贞、李冲父子,做起了“污点证人”。武则天不仅既往不咎,还给他加官进爵。不过,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李蔼还是死于酷吏之手。
经过这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凡是被武则天认为“心怀异志”的李唐宗室,基本上都被杀戮殆尽。武则天还不解恨,又下达一道诏令,将这些皇亲全部开除属籍,并赐姓为“虺”,以示其蛇蝎之心。
昔日的皇亲国戚悉数落马,而豫州大狱里的五千多“逆党”,还在等着武则天的发落。事关重大,人数众多,为明正典刑,朝廷有必要派一名监刑官。另外,豫州刺史李贞伏法,还得找一个能主事的人前去坐镇才行。
武则天想到了圆满完成“秘密使命”的狄仁杰,而且合二为一,豫州刺史、监刑官,让狄仁杰一个人扛了下来!
可对于狄仁杰而言,到豫州去监斩“逆党”,绝对一件昧良心的事情。
武则天这时候想起狄仁杰,颇有一点让他手上沾点血“入伙”的味道。但是,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李唐宗室因“越王之乱”而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实际上已经没有力量再跟武则天一争高下。剩下的这几千“余孽”如何处理,武则天有她自己的政治考虑。
平心而论,武则天想不想杀掉这些人呢?想杀!非常想杀!但派谁去杀,这事儿得琢磨琢磨。
最省事、最快捷的做法,可以派一名酷吏去监刑,保证人头只会多、不会少。别说这五千“余孽”,就是在豫州挖地三尺,把祖坟里的尸骸刨出来剁上一遍,酷吏们也干得出来。
可是,“越王之乱”已经平息,所谓的“余孽”,坐实的也好,蒙冤的也罢,毕竟有数千之众,一股脑地剁掉,政治上的影响太恶劣。
武则天虽说心狠手辣,未达目的不择手段,但她的终极目标是君临天下。如此大规模地集中屠杀,她没做过,也不知道做了之后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在这种情况下,派酷吏去豫州搞“大屠杀”,风险系数太高。“余孽”一死了之,可武则天往后还得过日子,这无疑是给自己埋下一颗威力惊人的“政治丨炸丨弹”。
斩草要除根,可滥杀又附带着极高的风险,有没有两全齐美的办法呢?
论谋略、论权术,武则天的确是炉火纯青。看似无法破解的难题,她想到了狄仁杰这把“金钥匙”。
就政治立场而言,狄仁杰长期游离于“拥李”、“拥武”之外,只知埋头干活,从来不在公开场合发表带有明显倾向性的言论。就工作能力而言,狄仁杰不惧权势、刚直不阿,阎立本赞誉其为“海曲之明珠、东南之遗宝”,特别是他入职大理寺,一年办理涉及一万七千多人的陈年积案,在司法界有“平恕”之名。
派狄仁杰去豫州,监斩“余孽”并施政一方,武则天至少可以达到三个目的。第一,继狄仁杰以“讨项檄文”暗示政治立场之后,武则天希望进一步摸清他的脉搏。第二,以“投名状”的形式,彻底斩断狄仁杰将来“拥李”的念头。第三,将狄仁杰推向前台,转移已经公开化的矛盾,瓦解李唐宗室的统治基础。
接到诏令,狄仁杰陷入了两难境地。尽管一万个不乐意,但他心里很明白,自己这一次,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了。
从洛阳到豫州,六百多里路程,并不算太长,但狄仁杰走得异常艰难。他的双脚如同灌铅一般,每迈出一步,都要使尽全身的力气。
一路之上,狄仁杰都在沉思。很多人、很多事,在自己的脑海里重复地出现着。浮现得最多的,是难以言表的眼神。狄仁杰认得出来,这里面有唐高宗李治的,有父亲狄知逊的,有废太子李贤的,还有无数不知名姓的普通人。
对于狄仁杰而言,这是一次艰难的抉择,一次关系到数千人生死、甚至包括自己身家性命的抉择。
来到豫州,狄仁杰站在人满为患的牢房门前,一直没有勇气踏进去。他伫立在秋风中,紧闭着双眼,任由恐惧、无辜的眼神在自己的脑海里若隐若现,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滴落下来。
他早就拿定了主意,一定要救下这五千多条鲜活的生命。可自己有使命在身,怎么救?
舍生取义容易,无非是一死了之。可就算狄仁杰成了“烈士”,也不过是多一个“余孽”而已,五千多人会在另一位监斩官的眼皮子底下人头落地、血流成河。如何才能说服武则天刀下留人,而不是自己飞蛾扑火呢?
大理寺一再发文催促行刑,狄仁杰却整日将自己锁在书房里,茶饭不思、彻夜无眠。他的眼里布满血丝,鬓角的银发使得整个人愈加苍老。他思索着,如何写就这封关系数千无辜生命的奏疏。
为官三十余载,狄仁杰以并州为起点,一路艰辛、一路坎坷,如今已是身居庙堂之高。他不是没有经历过官场的险恶,但这桩案子,让他愁苦万状之余,也深感肩负着千斤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