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何到如此地步？”

“这……”玉儿欲言又止。

“哎呀，你倒是说话呀！”狄仁杰见她这副神情，显得有些着急。

“小女……”玉儿尚未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已经泣不成声。

“玉儿姑娘不用悲伤，狄某自当鼎力相助。”狄仁杰安慰她道。

“狄公子厚恩再造之德，玉儿永生难忘。”玉儿见狄仁杰如此紧张自己，心里既温暖又感动，于是拭去泪水，稍定片刻之后娓娓道来：“这事儿还要从三个月前说起，我那兄弟不知从何处得知朝廷正在清查逆党，据说是以宰辅上官仪为首，同党中就有早已离世的吏部张侍郎。”

“张侍郎？”狄仁杰惊得站了起来。

“公子当年为了震慑那个无赖，谎称玉儿是张侍郎失散多年之女，那无赖便向官府告发，既讨了封赏，又霸占了客栈，小女也……”玉儿很想把话说话，但言至伤心处，眼泪还是不听话地滴落下来，玉儿不禁埋头痛哭起来。

“这……”狄仁杰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狄某当初年轻气盛，自以为得计，没想到却害了玉儿。”

“公子切莫作如此想，”玉儿抬起头哭道，“玉儿感念狄公子的恩德，并无半点怨恨之意。”

狄仁杰一时语塞，起身踱起步来。约莫半炷香的工夫，狄仁杰方才站定，笑逐颜开地对玉儿说：“是非分明，玉儿不必担忧。俗话说得好，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就交给狄某了！”

安顿好玉儿，狄仁杰独自走进书房，提笔准备写一封书信。刚写了数句，狄虎偷偷摸摸地推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走到狄仁杰身边，不无关切地问道：“大少爷这是……”

“写信。”狄仁杰头也没抬地回道。

“写给谁？什么事？”狄虎追问道。

“嘶……”狄仁杰倒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一道似乎不甚耐烦的声响，“闲着了是不是？管起我来了？”

“大少爷说笑了，”狄虎依然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小的若是没猜错，大少爷想必是为那女子吧？”

“怎么？”狄仁杰放下笔问道。

“小的方才在堂屋外面打扫院子，前后不搭地听得几句，恕小的直言，大少爷可不能惹火烧身哪。”狄虎收起笑容，正色言道。

“你这是什么话！”狄仁杰“训斥”道。

“大少爷，小的说句不该说的话，你当年为了搭救那位女子，谎称她是什么官家之女，这可是有违法度啊！”

“这我知道，当年也是救人心切，一时心急，怎能想到会徒增此祸端。”狄仁杰叹道，“话说回来，玉儿蒙受不白之冤，说起来也是因我而起，岂能坐视不理？”

“大少爷作何打算？”狄虎指着留有狄仁杰字迹的信笺问道。

“修书一封给恩公，将前因后果解释清楚，为玉儿洗脱罪责。”

“恩公？哪个恩公？”

“说来话长，我当初新科入仕便锒铛入狱，若非他明察秋毫，恐怕此时依然是戴罪之身。”狄仁杰一边说，一边又想起曾经凶险的一幕，更加思念起自己的“恩公”阎立本来。

“大少爷说的是工部尚书阎立本？”狄虎曾经从狄知逊的口中获知此事。

“正是阎公。”狄仁杰颔首道。

“老爷在世时常说，阎尚书是个厚道人，”狄虎也叹道，“可冒充官宦亲属，也要治罪啊！”

“为今之计，还有更好的办法吗？”狄仁杰反问道。

“怎么没有？”狄虎上前一步，凑在狄仁杰耳边说道，“只需将玉儿留在府中，又有谁人能知晓？”

“糊涂！”狄仁杰推开狄虎骂道，“天网恢恢，岂能心存侥幸？”

“你当年不也是心存侥幸？”狄虎心中如此想，却不敢说出来，见狄仁杰动怒，自知再劝解亦无益，只得向狄仁杰告退，走出书房。

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狄仁杰洋洋洒洒数千言，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并主动承担起了罪责。

阎立本接到狄仁杰的书信，立即前往刑部交涉。此时担任刑部尚书的，正是当年将狄仁杰安排到并州出任法曹参军的吏部侍郎刘祥道。

刘祥道听完阎立本的讲述，一时惊骇不已。其实，他跟阎立本一样，对上官仪等老臣的“谋逆案”早有“腹诽”，只是不便明说而已。此事因狄仁杰而起，刘祥道既不希望殃及无辜，又不想把这位英才牵连进去，遂拿定主意，只说接到一份诉状，这玉儿乃是受歹人栽赃，并非张侍郎之女，派人连夜前往华州复验。

那告黑状的小厮自打霸占客栈，不过两三月的光景，便败个精光，现在尽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勉强维生。见朝廷派员勘查，做贼心虚的他早已吓得六神无主，没了主意。乡民们又纷纷状告这厮素日为非作歹、祸害乡里，更令官府起了疑心。刘祥道接到复验官员的报告，直接将玉儿从“逆党家眷”中勾了去。

接到阎立本的书信，狄仁杰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玉儿从此在狄家安顿下来，日夜侍奉在狄母身边，报恩之情自然不在话下。

狄仁杰了结了一桩心事，猛然想起玉儿获罪的缘由，对宰辅上官仪的处境惊诧不已。可玉儿也是道听途说，又是无辜获罪之身，并无确凿消息。

约莫两三个月的光景，狄母病情有所好转，已能下床走动，对玉儿的悉心照料感激不已，心中不免有些别样的情怀。

一日，卢氏将狄仁杰独自召入房中，问道：“杰儿，你觉着玉儿姑娘如何？”

“甚好，甚好。”狄仁杰惦念着朝廷政局的变化，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既是如此，”卢氏没有留意到狄仁杰心中的焦虑，只是自顾自地说着，“依为娘看，守丧期满，早些办事吧。”

“啊！……啊？”狄仁杰顺嘴应了一声，却又觉着有些不大对劲。

“怎么？”卢氏倒有些诧异。

“儿子不知母亲所指何事。”狄仁杰坦承道。

“你是装傻还是真傻？”卢氏笑骂道，“为娘看得出来，玉儿姑娘有情有义，是个善于持家的女子。自古道，久病床前无孝子，为娘卧病这些日子，玉儿忙前忙后地照料，倒把你们几个亲儿子给比下去了。”

“杰儿不孝。”狄仁杰听母亲如此说，不禁有些惶恐。

“行了行了，为娘只是说句玩笑话。婚姻大事，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得有个两情相悦，方能长久。”

“娘，这……哪儿跟哪儿啊！”狄仁杰总算听明白了母亲的言中之意，不由得难堪起来。

“哎，”卢氏叹道，“为娘知道，守丧之期论儿女之情，非孝子所为。不过，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可得上点儿心。玉儿姑娘那边，为娘也拐弯抹角地打探了一些，她对你……”

“娘……”狄仁杰愈加不好意思，索性打断了卢氏的话，却又不知如何接过话头。

“看你这个样子，为娘也摸出了个八九分，”卢氏笑道，“为娘的心中有数，你和玉儿就不必操心了。”

“娘……”狄仁杰还想说些什么，只听见狄虎在外面叫门，只得告了退，应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