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正则？你说的是刘仁轨？”李治打了个激灵，目光里透露出一丝狐疑。

“陛下认为不妥？”武则天追问道。

“岂是不妥？大大的不妥！”提起这个人，李治总想把手上拿着的东西扔出八丈之外，只是当时两手空空，无可扔之物。

“陛下还在为刘仁轨当年的失利耿耿于怀吧？”武则天笑道。

“此辈无能之至！”李治想起往事，依然神情激动，“当初苏定方东征百济，朕令这个刘仁轨从海路运送粮草。他明着拍胸脯保证，暗地里却大发牢骚，竟然说朕是举着金扇子拍苍蝇，真是胆大包天！”

“百济步骑都是乌合之众，哪有水师让他刘仁轨过瘾？”武则天想起这茬，不由得笑了起来。

“幸亏百济没水师！”李治继续说道，“刘仁轨就担个运送粮草的差事，居然还能翻覆于波涛之内，让苏定方的东征之师饿了十几天的肚子。这样的蠢材，何堪大用？”

“妾身以为，此事不可完全归罪于刘仁轨。”武则天辩解道。

“舍人源直心也是这么说的，朕才网开一面，让刘仁轨留在军中戴罪立功。可数年过去，刘仁轨未立尺寸之功，皇后又何出此言？”

“刘仁轨只习水战，入海方能成事，在岸上攻城略地，倚仗的是步骑，他能有何作为？”武则天辩解道，“还有当年的败绩，妾身事后也派人暗查过，当时刘仁轨深知海情，因预测到天气突变，打算延迟几日再启程。可李义府求功心切，仗着自己是宰辅，硬逼着刘仁轨的船队离岸起锚，这才跟风浪撞个正着。”

“李义府？”李治近日常犯头疼，记性也差了很多，一时对不上号了。回忆片刻，李治方才想起来，便继续回忆道：“对！他前些日子找了个江湖术士，搞什么‘望气’，被朕流放到巂州去了，皇后当时不是还替他求情吗？”

“功是功，过是过，”武则天一直感念李义府当初的“废后”倡议，才腆下脸来为他求情。听李治无意中点了一句，武则天也觉得不好意思，遂辩解道，“刘仁轨之败，李义府要占大头。还有，刘仁轨说陛下举着金扇子拍苍蝇，也是李义府担心自己受到牵连，蓄意栽赃的。”

“此等小人，朕流放他，还真是流放对了！”李治狠狠地说道。

“陛下，”武则天打算将话题扯回来，“古人云，知耻近乎勇。妾身以为，起用刘仁轨，正当其时。”

“听皇后一言，朕倒想起一个典故。”李治一时兴起，“昔日汉武帝受西南夷所扰，司马相如上疏称‘盖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有非常之功’。”

武则天会意，也笑了起来：“陛下认为刘仁轨就是当今的非常之人？”

“但愿朕这次不会所托非人！”

接到官复原职、率水师出海迎敌的圣旨，刘仁轨激动得热泪盈眶。

其实兵法说得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眼看着倭国蠢蠢欲动，刘仁轨早就在苏定方的默许下，率水师做着积极准备了。接到这份来得正当其时的圣旨，刘仁轨更加理直气壮，当即率水师出海巡弋，提防倭国水师趁火打劫。

这年八月，刘仁轨的水师在白江口与企图介入战事的倭国水师遭遇。当时，刘仁轨麾下只有大小船只一百七十多艘，而倭国意图染指百济之心蓄谋已久，此次几乎是倾巢出动，大小战船共计四百多艘。

面对一场实力悬殊的遭遇战，刘仁轨有自己的一番考虑和战术。

就数量而言，刘仁轨处于绝对劣势。可是，论船只装备的精良程度，大唐船壁高耸、盔甲坚硬，再反观倭国水师，船只低劣，与舢板无异，尽显穷酸之象。与船只一样低劣的还有战术，在宽阔的海面上，倭国的四百多艘船全部聚拢在一堆，生怕其中哪一艘离开队伍迷了路。

见到这副阵势，刘仁轨笑着问身边的副将：“赶过羊吗？”

副将见问，不知刘仁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老老实实地答道：“末将不曾赶过。”

“没赶过，总还见过吧？”刘仁轨“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见……见过。”副将小心翼翼地答了一句。

“那你瞧瞧，倭国这几百条破船，像不像一群埋头吃草的羔羊？”刘仁轨指着远方黑压压的一片问道。

“这……”副将不知如何答话。

“羊群生性胆怯，喜欢扎堆，”刘仁轨解释道，“野狼捕羊，往往冲入其间，待羊群因惊慌而散落一片，再寻找易得的目标。”

“末将明白了，”副将露出一副茅塞顿开的模样，“咱们就冲入敌阵，分而围歼！”

“嗯！有点悟性！”刘仁轨赞许道，“传本将之令，水师分成思路，平行出击，待敌阵被瓦解，再以火箭射之。”

“末将遵命！”

按照刘仁轨的战术，唐朝水师一百多艘战船兵分四路，看似毫无章法地冲了过去。倭国水师见状，顿时乱作一团，尽管箭矢满天飞，终究难敌大唐的坚船。顷刻之间，倭国四百多艘战船已被冲得七零八落，只见唐军船只上万箭齐发，箭头的火苗发出滋滋的响声，上百艘倭国船只中箭起火。远远望去，半边天被照得通红。大火燃烧的噼啪声、倭国士兵的跳水声、凄厉的喊叫声交织在一起，宛如人间地狱。

黑烟滚滚的白江口海面，倭国的四百多艘战船几乎全军覆没，溺水者、烧死者不计其数。自此以后，倭国再无胆量觊觎百济，“戴罪立功”的刘仁轨也一战成名，成为炙手可热的朝廷重臣。

五年之后，孤立无援的高句丽，终于被李绩率领的东征大军剿灭，朝鲜半岛除了早已归附唐朝的新罗以外，悉数纳入大唐的版图。

就在李治下旨，将刘仁轨官复原职的时候，被任雅相亲自点名的狄仁杰，正押运着粮草从并州出发，日夜兼程地赶往洛阳。

近千里的路途，狄仁杰看到的都是一片繁忙而充实的夏收景象。从“贞观之治”算起，经过近三十年的励精图治，方才有今日的一片太平景象。

由于公务在身，狄仁杰并没有多少心思欣赏沿路的美景。眼看运粮队伍已抵近河阳，随从知道狄仁杰的父亲狄知逊于去岁致仕后，回到河阳颐养天年，遂提醒狄仁杰道：“咱们赶了一路，甚是困乏，不如在河阳稍事休整，狄参军也能顺便探望令尊、令堂。”

“万万使不得！”狄仁杰摇头道，“家父若是知道狄某公务在身，却擅离职守徇私情，非把狄某撵出家门不可。”

狄仁杰心里清楚，父亲狄知逊这辈子虽然没有什么大成就，但对朝廷忠心可鉴，向来公私分明。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狄仁杰一心想渡过黄河，快马加鞭赶往洛阳，却抵不过黄河的风高浪急。在这样的天气之下横渡，危险可想而知。为稳妥起见，狄仁杰打算在河阳仓暂留几日，待天气好转之后再南下洛阳。

此时，担任河阳县令的是一个叫周兴的人。此人出生于长安，颇通刑律，经科举入仕后，出任河阳县丞。因为政清廉、赏罚有度，特别是在司法、刑狱方面业绩突出，届满考核拿了上中等，升迁为河阳县令。在他的治下，河阳牢狱空空如也，颇有一些“静狱”的味道。前些日子，长安方面又传来好消息，说李治在河南道递送上来的奏疏中，特别留意到了这个“静狱”的周县令，正准备委以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