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的接风宴会尽欢而散,包括杨奇在内的本地官员纷纷送礼交好,李辅国来者不拒一一笑纳。他不辞辛苦来江南的目的之一就是享乐和敛财,沿途地方官员也没少孝敬,而到了最繁华的江宁城,他又岂能空着双手?
李辅国是一个贪婪阴毒之人,谁给他送礼他或许记不住,但谁没有给他送礼,却是门清。没准,会拿个小账本记录在册,将来等天下安定了,好秋后算账。
李辅国住进了江宁城的官方驿馆,来访献媚者络绎不绝。杨奇在府中听说周安父子也携带厚礼前去驿馆拜访,脸色微微一沉,冷笑了起来:“周氏的人趋炎附势、无耻之尤,周安这是要走李辅国这个太监的路子了,哼,不过是区区一个宫内宦官,打着皇帝的旗号就摇身一变成了钦差特使,在我这江南一地作威作福,令老夫气煞!”
杨奇阴沉的目光望向杨宽,一字一顿道:“杨宽,传本官的命令,命人严守驿馆,昼夜值宿,务必要确保钦差大人的安全!”
杨宽恭谨嗯了一声,他有些摸不准自家主子的情绪。明明是升了官,开府仪同三司啊,整个杨府都为之沸腾起来,但在私下里看杨奇却似乎非但有些不太欢喜,还时而有点忧心忡忡心事重重的样子。
“孔晟那边有什么动静?”杨奇沉吟了一下,又问道。
杨宽躬身回答:“回老爷的话,孔家郎君接旨后就回了顺升客栈,据称他正在收拾行装,准备三日后去河南道赴任!”
杨奇眸光闪烁了一下,叹息道:“这孔晟是个人才,本官本想将他留在麾下使用,但,这小厮也颇有手段,竟然暗暗通过司马承祯这老道走了郭子仪的门路,直接跳出了本官的手掌心,变成了劳什子的天子门生。不过,他这去河南道赴任,就是往火坑里跳,一个搞不好,连身家性命都要搭进去,还谈什么前途。”
杨宽沉默着。他是一个下人,孔晟如今也有了官职,成为天子门生、朝廷命官,他自然不敢妄言评论。
“杨宽你去送些钱财给他,就说本官赠予他的赴任盘缠。同时告诉他,本官的两年之约仍然有效,只要他能达到本官的要求,本官随时等候他回江南来迎娶小姐!”杨奇挥了挥手:“另外,征求一下小姐的意见,从本府选一婢女和两名家仆相赠,照顾他的日常起居。”
杨宽领命而去。
其实不用杨奇吩咐,此刻杨雪若也在考虑“选择”侍女和家仆陪伴孔晟远赴河南任职,一路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她有心想要让红棉过去,又担心红棉素日与孔晟关系不佳,这小妮子性情又有些憨直,怕引起孔晟反感,反而不美。
杨雪若清澈如水的目光从红棉身上转移到了柳心如身上,柳心如是何等心思玲珑的女子,一眼就看穿了杨雪若的用心。打心眼里,她是很愿意陪伴孔晟前行赴任的,哪怕是作为贴身侍女,能伴随这样一位名动天下的少年郎君,也强似在杨府被圈养为婢。
但她却不敢公开请求,因为她怕引起杨雪若的“猜忌”。这个年月,贴身侍女实则与侍妾无异,她实在拿不准杨雪若会不会吃飞醋。
事实上,杨雪若的确有些犹豫。她的心胸再开阔,也终归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柳心如国色天香,一旦让柳心如到了孔晟身边,会不会危及和破坏自己跟孔郎之间的感情?
思之再三,杨雪若还是觉得留柳心如在自己身边比较安心,她是娼门歌姬出身,充作孔郎的侍女传扬出去对他的名声不利。她用这个理由来安慰自己。
杨雪若又望向了长相甜美性格天真烂漫的甜儿。甜儿虽然年幼,却自幼伺候人,很有眼色,一路上作为孔晟的知冷知热的体己人,应该是比较妥当的。
柳心如心思玲珑,聪慧过人,兼之她自小在娼门的风月环境中长大,察言观色的本领异于常人,她很快就从杨雪若那一瞥似是而非的眸光注视中醒悟过来,自己的这点心思终归还是无处落地,杨雪若纵然再心胸开阔却也不会允许自己陪伴在孔晟身边。
孔晟竟然是才学绝世的真郎君,过去的印象与现在的反差,都导致孔晟在柳心如心中铭刻下深深的印记。她的年纪虽然比杨雪若还长一岁,但说白了也是十八岁的女孩——哪一个少女不善怀春?柳心如自然也概莫能外。
只是柳心如内心明镜儿一般,囿于出身和身份,她对孔晟的念想还没开始就注定要走向湮灭。
而柳心如与甜儿或者红棉不同。甜儿和红棉纵然是被孔晟收了房,杨雪若其实并不会真正放在心上——事实上,作为自己身边的贴身侍女,将来她嫁给孔晟,两女本身就是陪嫁的通房丫头。但柳心如有才有貌、又有一颗不甘人下的七窍玲珑心,若是给了柳心如机会,将来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是非来。
杨雪若不是普通女子,她看得深远,也看透了柳心如这个人。她不会给自己的情感归宿埋下一丝一毫的隐患,同时也是以此来警告柳心如,断了柳心如的种种非分之想。
柳心如不敢表现出任何的失望或者哀怨情绪,低着头,心里自怨自艾,暗暗抹一把凄凉的眼泪。
这个时代是如此的现实和等级森严。要怨,就只能怨她的命运多难,怨天尤人也没什么用,只能乖乖认命。
杨雪若瞥了柳心如一眼,却是微微一笑道:“柳姑娘,我这在一直琢磨着,孔郎远去河南道,一路山高水遥,身边如果没有个体己人照顾饮食起居也不妥,所以,还是要有人陪他一起赴任才好。不知你……你可有意?”
杨雪若欲言又止,摆出了一副征求意见的温和姿态。
柳心如眼眸中掠过一丝复杂和无奈,她缓缓抬头来,望向杨雪若的脸蛋上便犹如春风般的和煦温柔:“小姐,心如自幼体弱,受不了北方的风寒,再说奴笨手笨脚、跟了孔家郎君过去也是拖累,不如让红棉妹妹过去。”
不要说自己,就连甜儿,柳心如都不敢提,生怕会引起杨雪若的“猜忌”。
“再有,心如是府中的婢女,伺候在小姐身边,还请小姐以名呼唤,否则,心如承受不起。”柳心如貌似诚惶诚恐地拜了下去。
“你我一般年纪,人前讲究个避讳就罢了,私下里,你我以姐妹相称也无妨的。”杨雪若的笑颜上满是笑容。
“心如不敢。”柳心如更加恭谨。
杨雪若眉梢一挑,柳心如的表现让她暗暗满意,她笑了笑,又望向了红棉。
红棉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她谈不上想去还是不想去,只要有主子的命令,她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要无条件服从。只是她从小就生活陪伴在杨雪若身边,让她骤然离开小姐去照顾一个相对陌生的男人,不能不说太突然了。
况且,她跟孔晟原先的关系并不融洽,最近虽有所缓和,却还是有点尴尬。若是朝夕相处,无论是红棉还是孔晟,恐怕都难以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