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前的侦查他也已经判定，此次攻击伊拉姆的唐兵只是一支规模等的偏师，是以在制定作战计划时十分的大胆和激进，搞了一次突然的合围袭击，如果不是被突然出现的火炮搅了局，极有可能一战会击退唐人。

但假设终究只是假设，他最终还是吃了唐人火器的亏，禁卫军虽然勇武，但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凭借爆出巨响能伤人的武器，在身体和精神的多重打击下，陷于奔溃的边缘也是情有可原的。

道理虽然说得过去，但战场是不会给失败者机会的，赢的人可以夺走一切，败的人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要双手奉，不论他甘心与否。

伊本勉力控制着战马，近在咫尺间又传来了闷雷一样的炮声，战马被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坏了，这次的距离过于近，不少战马突然想发了疯一样蹿下跳，完全不受控制。

倒是葛罗禄人的骑兵好像没听见一样，依旧如潮水一样冲刷着沙里河的东岸，试图将一切来自大食的鱼虾蟹都扫的干干净净。

伊本不知道的是，所有在波斯的唐朝军队，包括神武军与协从军在内，都接受过习惯于炮响的训练，而且又在战时用棉絮塞住了马耳，因此才会在炮声隆隆的战场如常飞奔。

大食禁卫军则不同，他们的骑兵都是帝国数一数二的，尤其是禁卫军首领的护卫骑兵，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连战马也是百里挑一的良马。

只可惜他们遇到的对手是前所未见过的，他们的失败不单单是战力的原因，如果单轮战斗力，唐朝的这支偏师未必是对手，可各种因素综合在一起，不论情况怎样，最终使得胜利的天平偏向了唐朝。

眼看着抵达岸边，突然有葛罗禄骑兵发现了这支紧紧抱团的数百骑兵，于是立即蝗虫般围了来，分别从两个方向发起冲击，试图在一次冲锋后将他们彻底冲散。

葛罗禄骑兵最主要的任务是冲散所有在河东岸结阵的大食军，然后再由步卒对这些溃散的士兵进行剿杀。

伊本早憋着一肚子气，忽见这些蛮人居然两路包抄自己，登时大怒，命令部下发射骑弩，让这些人吃一点苦头，然后再寻机渡河。

实际，他们到了岸边可以立即渡河，葛罗禄骑兵也不会为了几百人一根筋的追过河去，但是驻马以骑弩攒射显得不是很明智了。

一次齐射的弩箭数量不够多，不足以阻滞抵消两股骑兵的冲击力，除了造成至多百十人的伤亡意外，不会有任何作用。

骑兵的战马会越过同伴的尸体，继续向前冲击，直到彻底咬住敌人将之冲的四分五裂才算完。

伊本很快为自己的不理智尝到了苦果，殿后的几十个骑兵像被被踩死的虫子一样，没起到任何作用。

他猛然从热血脑的愤怒清醒了过来！

如果继续不理智下去，那么他自己也会像被踩死的虫子一样，肚皮撑爆，白白丢了小命。

“快护着将军过河，护着将军过河！”

不管伊本心作何想法，他的部下亲随都十分的忠心，已经有人准备牺牲自己，挡住追兵，换取伊本的安全。

霎那间，伊本的眼睛发热发酸，这并非他感动的缘故，而是想不到自己竟也到了这种穷途末路的时刻，让部下争着为其去送死，所求者不过是让一条烂命苟活下去。

然则，他却提不起勇气拒绝，如果拒绝意味着与他们同死。

尽管无法接受失败，但他更加无法接受的是送死。

在这种复杂的情绪下，伊本半推半的选择了逃避。

一个在阵前无数次出生入死的将军，在生死关头选择了做一个懦夫。伊本似乎听见自己胸膛内部有什么东西碎裂了，碎裂的不仅是他的尊严，也是他的勇气。

沙里河的水忽然间暴涨，原本只是没过大腿的河面居然变得汹涌起来，仿佛顷刻间涌起了令人咋舌的暗流，整个人踩空了，身体在湍急的河水悬浮起来随着冲力左摇右荡。

被浸湿的伊本猛然间醒悟，这哪里是什么暗流，根本是有人故意在游挡住了河水，然后又故意放开。

虽然猜了其原因，但事已至此早于事无补。

伊本以为自己一直智计在握，实际早被唐人耍的团团转，一切都是针对自己所为，亏得自己一步步将自己送到了陷阱。

他发现自己像一条愚蠢的猎狗，本以为能够轻松的将奔跑的猎物扑倒，实则早沦为了走兽的猎物，在不知不觉，猎人与猎物之间的身份彻底完成了转换。

作为猎物的悲哀，伊本仰天长叹，他明白自己完蛋了，丢掉了手半数的禁卫军，已经无法挽回败局，又怎么回到泰西封去见哈里发呢？

哈里发向来是奖罚分明的人，那些失败者没有一个不是遭到了最残酷的惩罚。

否则，马赫迪又岂能叛逃，最终成为了唐人的俘虏？

一个个活生生的例子登时在伊本的眼前挨个浮现，还有许多人做出了与马赫迪截然相反的决定，毅然回到了泰西封，认为哈里发会顾念曾经的交情开一面，那他大错特错了。

盛怒之下的哈里发眼里根本没有交情，对战败者施以了最残酷的惩罚。

由此以后，人人不敢一败，争相求胜，一直百战百胜的铁军以如此残酷的形势维持了十年之久。

这种由残酷维持的胜利终于在唐人到来以后彻底解体，随着马赫迪的战败成为俘虏，帝国的大厦好像在一夕之间出现了土崩瓦解的迹象。

此时的伊本已然分不清脸是恐惧悔恨的泪水，还是浑浊苦涩的河水，他不擅长水性，一连喝了几大口水，很快在湍急的水流失去了平衡。

大食的宫廷贵族么会游泳的人不在多数，伊本是那多数人之一。他努力的挣扎着，试图让自己的身体保持平衡，可不争气的身体像惯了铁水一样，死死的向下沉去，手脚也不听使唤的乱踢乱刨着。

忠心的部下亲随们被这突然而至的河水冲散，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将军垂死的挣扎着却无能为力。

事实他们也都自顾不暇了，大食本是个缺水的地方，会游泳的人并不多，谁又能想到本来最深只没到腰间的沙里河忽然成了一条可以吞噬性命的怪兽。

那些被葛罗禄骑兵冲散的溃兵本来纷纷都下到了河，争先往西岸逃去，只需要一刻钟，他们可安然的回到西岸边，然后有可能被重新集结起来，或坚守，或反攻。

但现在他们没有机会了，突然而至的大水将他们彻底吞没，徒劳的挣扎也难以挽回被淹死的命运。

还有那些接到命令以后，尚未来得及撤回到西岸的禁卫军也同样面临着如此厄运。

伊本终于放弃了挣扎，也许此结束自己的生命才是最好的结局吧。哈里发对待战死者还是相对宽容的，至少部落的亲族和家人不会受到连累。

在离开泰西封之前，他在宫廷听到过关于唐朝人的描述。

而泰西封甚少有与这个神秘东方国度打过交道的人，几乎所有人对唐朝只有一个呆板模糊的印象，那是狡猾！

唐朝人最擅长利用身边的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然后不择手段的谋求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