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思明苦笑暗骂，原来这厮竟是将自己当做了苦力。他又偷偷瞅了一眼别再伙夫腰间的横刀，不禁有些惋惜，如果早一点将横刀抽出鞘来，只须轻轻一划，能让这夯货伙夫西天。

“还不快走，磨蹭个甚来？”

动作稍稍慢了一点，便又是招来一阵伙夫的拳打脚踢。仗着史思明从前身体壮如牛，算在被饥饿煎熬折磨了大半个月的情形下，还是可以勉力支撑着，生命力旺盛的像野草一样。

“俺，俺饿的走不动了，给，给俺点吃的，要不打死俺，俺也不走！”

这倒不是史思明耍花招，他也实在是饿了，在老妇人家只吃了数量不多的食物，现在早已经腹空空，饥饿至极了。

此时，伙夫倒像是记起了外面的激战，冲着火光厮杀处努努嘴。

“看到没，一会敌兵杀进来了，跑得慢了，谁都别想活。”

说着话，伙夫俯下身拍了拍地的那一袋吃食。

“东西可以赏给你这贼奴隶点果腹，但须得乖乖听话，出了这军营，一准给你，否则……”

毫无征兆的，伙夫抡起了拳头，冲着史思明的左脸狠狠的砸了过去。

范阳，叛军攻城已经七日，双方经过数次血腥的厮杀，城墙下面已经堆满了未及处理的尸体，由于天气逐渐转暖，许多尸体发黑发臭，气味无难闻，城墙到处弥漫着这种臭气。

裘柏和张炎绕着整个范阳城墙巡视了一圈，用了将近一个时辰，虽然范阳城的规模不得长安、洛阳，但规模在黄河以北也是首屈一指的，尤其是经过了唐朝近百年的经营，作为屏障北方游牧部族南掠的重镇，城高池深自不必言，方圆十里，步行走一圈也要耗费不少的时间。

“裘长史，朝廷的兵马何时到啊？史贼朝义已经攻城七日，眼下城内人心惶惶，谣言四起，怕是，怕是支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小声说话的是郑敬，他这几日亦步亦趋的跟着裘柏，是希望从裘柏的口套出点实情来。实话说，裘柏心也是颇为疑惑，按照时间推断，太原应该早在三天前得到了消息，从井陉出兵进入河北，也是一两日的功夫，所以史朝义得知自己腹背受敌也在这一两日。

可为什么史朝义的攻城叛军丝毫不见受到影响的征兆呢？坐守城内，失去了与河东的联系，无论裘柏，抑或是封常清都只能耐心的等待！

裘柏不自然的耸动了一下鼻子，在城墙不停歇的走了两个时辰，他的口鼻已经充满了尸臭的味道，随着叛军日日不断的攻城，城墙下面的尸体堆积的越来越多，如果再不处理，恐怕要出现瘟疫了、

忧心忡忡之下，他不禁皱紧了眉毛，在这个紧关节要的时刻，偏偏封常清的病情恶化加剧，昨天天刚亮居然咳血了，以至于无法支撑着城，只得卧病在榻。幸亏当初混进城时，封常清所冒用的身份不过是个司马，监国卫率的兵权尽数掌握在张炎和裘柏的手。这支卫率已经是史朝清可堪一用的最后力量。

如果不是张炎和裘柏控制着临危整编后的监国卫率，以此来控扼城内外派系复杂的兵马，范阳城早陷落了。现如今，史朝清在巨大的压力之下，深入简出，将一切军政大权交给了王府幕僚掾吏，这诚然是自保的心理作祟，而不信任外朝大臣的表现。可在这种生死关头，正应该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派系，像他这般将人明晃晃的拒之门外，无疑是出了一招臭棋。

不过，裘柏也不关心史朝清能不能长久，只要范阳城可以坚守到河东兵马抵达足够了，到那时，内外夹击，史朝义的覆灭在眼前。

咚咚咚！

战鼓声陡而大盛，裘柏甚至都没觉得多吃惊，史朝义叛军今日的攻城又开始了，连一向胆小怕事的郑敬都已经对此习以为常。

“史贼，史贼今日又拿命来填城，他，他哪有那么多人来送死？”

“这也不怪，史朝义一定在范阳周边收编了许多散兵游勇，再驱赶未来得及逃难的百姓蚁附攻城，反正消耗的不是精锐主力，算战死十万八万人马，甚至数倍于此，又有何妨呢？”

史朝义叛军攻城异常猛烈，把守范阳的叛军则在最初的坚守过去之后开始军心涣散，毕竟是乌合之众，没有强而有力的核心人物，从到下几乎所有人都对未来充满了悲观。

因而，裘柏真正担心的是城内日渐不稳的人心，在守城之初监国卫率还能以杀人立威，制止骚乱。但从前日开始，杀人已经收效甚微了，越来越多的人在街道公然作乱，甚至连续多日出现了抢掠放火事件。他一直怀疑这是藏匿在城的史朝义党羽趁乱所为，目的是造成城内的恐慌，以从内部瓦解守军的军心。

现在，这些人的目的显然达到了，各派系的兵马越来越明显的阳奉阴违，只有他不断的事无巨细，亲力亲为，才能使守城继续下去。甚至于从昨天开始，把守各门的守军已经全都换成了监国卫率的核心人马。

然则，监国卫率也是临时拼凑而成的，算军心相对稳定，其战斗力也那些常年厮杀的老卒有着不小的差距。

郑敬压低了声音，凑在裘柏的身前，小心道：

“末将早准备好了只能河东王师一到，便立刻易帜反正……”

突的，一连串箭矢疾射来，裘柏赶忙一把推开了低头说话的郑敬，自己又势躲在了他的身后，跟着卧倒，算流矢不长眼睛，也是先射郑敬。

这一下变故把郑敬吓出了一身冷汗，如果不是裘柏反应快，只怕这一次得被射成了刺猬。

“裘，裘长史，谢，谢，救命之恩！”

裘柏则面无表情的站起来，甚至连身的尘土都没有拂去，只很冷淡的说道：

“救你也是因为你于社稷有益，否则以你的罪行，算被射死也不无辜！”

“是是是，裘长史教训的是，末将死有余辜，一定会端正态度，做一个对长史君有益处的人！”

城下又是一阵箭雨，城的守军这才动作起来，动作虽然缓慢，却是机械的重复着每日必做的，攻城的叛军想要轻易城也是不可能的。裘柏矮下身子，将整个身体躲在女强之后，对郑敬笑道：

“对我有益，何用？须得对朝廷有益才是立身之道啊！”

郑敬也是动作不慢，紧跟着他坐在城墙的甬道，背靠着墙垛。

“末将一定谨遵长史君教诲，做个对朝廷有益处的人！”

实际，郑敬也明白，正因为他还有可利用之处，朝廷才会接受他的反正，并授予官职。否则，一个活着的郑敬必定没有郑敬的人头更有用，至少叛逆的首级还能警示世人，造反的下场是何等的可悲。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似乎这场攻防大战与他们毫无干系一般，可这种情况没能持续多久，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他们不得不抽出腰间的横刀加入守城之战。因为，城下的史朝义叛军居然攀了城墙，守军终是动作迟缓，没能这一波强攻。

郑敬虽然跟在裘柏的身后表现并不懦弱，但整张脸都已经被吓得惨白惨白，然则领先其半头的裘柏却对此习以为常，他在河东打过的守城之战不计其数，算被胡兵叛军破门冲进城去的情况也不罕见，但一样是坚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