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让严庄的眼睛一亮,很显然,秦晋早为他物色好了位置。
“京兆尹,李光弼本来拟将出任河西节度使,京兆尹的差事已经准备交与合适的人选,而今严公来京述职,正是恰逢其时!”
闻言,严庄愣住了,他自然没奢望过能够进入政事堂,可还是没想到,秦晋对自己竟是这般的信重。京兆尹的秩级为从三品下,已经可以和宰相相当,手的事权更是寻常官吏所不及的。可以说,京兆尹历来由能臣干吏充任,资质稍差一点的即便强行扶位,也只会坏事。
“下吏顶不辱使命!”
除此之外,严庄不会做更多的表态,至于那些阿谀谄媚的话,他更加不会说,说这种话得分对象,如秦晋此等人,从来不看说的什么,只看做的什么,只要把交代下的差事干好了,说一千句,一万句阿玉奉承的话都管用。
“切记此事须得秘密,长安城表面看着已经风平浪静,实则各方势力依旧暗藏在各个角落,朝官员也很难分得清他们与什么人还有交集。”
秦晋所想的还要深一些,那些密谋之人既然有意在河西与安西搞事情,最终目的还是要箭指长安,一场政变很可能在暗隐隐的酝酿着着。
虽然秦晋没有明言,但严庄还是心领神会。
“大夫之意,朝或许会生变?”
秦晋无言,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他此时在想的是李光弼的去处,此人服从于现实政治态势,但却向来同情李亨父子,在这个敏感的时刻已经不适宜派往河西任节度使,看来要重新安排去处了。
直到他感觉到了来自严庄异样的目光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便道:
“防患于未然,固然好,可如果当真有人在密谋,不妨让他们闹的动静大一些,范围也广一些!”
耍弄权术向来是严庄的拿手好戏,他当然知道秦晋如此欲擒故纵的意图,这一招可谓狠辣至极。
看来秦大夫要将那些潜藏的危险一朝铲除以绝后患。
如此暗暗想着,在严庄的心里,秦晋的形象则更偏向于狠辣阴鸷一面了,此前的形象竟在不知不觉被逐渐颠覆。
严庄自问有着半生官场经历阅人无数,可以一眼看透一个人,包括安禄山、史思明这种当世枭雄都不例外,偏偏秦晋是个例外,即便与之对面而坐,倾心而谈,也永远都猜不透他内心真正的想法和意图。
次日一早,严庄便在驿馆接到了政事堂的公,即日起与李光弼进行公事交割,正式履任京兆尹。
自打夏元吉入主政事堂以后,一扫官场浮躁拖沓习气,但凡公务,必然分出轻重缓急几类,最快的急务,甚至还具体规定了午时之前完成或是日落之前完成。
关于严庄的任命于一早定了下来,显然是夏元吉亲自督办的,而能得夏元吉亲自督办,十之七八是有秦大夫的敦促。严庄刚来长安,不了解朝内情,而驿馆的驿吏虽然秩级卑微,却这些事情谙熟于心,登时更是对他毕恭毕敬。
京兆尹是宰相的左右手,事权集,京畿范围之内的任何事无不可以插手,如果巴结的好了,说不定时来运转了呢。
因此,驿吏几乎将全驿馆的人都调动了起来,伺候这位难得居住在驿馆的高官。因为但凡高官,都在长安城置有产业,算没有产业,也有的是人抢着巴结安排,根本轮不到驿住宿于驿馆之。
很显然,这位严大尹入京极为低调,抑或是京的官员们根本不知道此人即将出任京兆尹,否则那些利害相关的一众官员们又怎么可能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呢?
驿吏的想法大致是不差的,严庄接到公,尚未准备好车马,驿馆外便已经有了动静,最先赶到的是京兆少尹元一枕。以元一枕的资历和出身,不论哪方面都还不够格做这个京兆尹,但是前一任京兆少尹张骥在任内出了大事,被夺职下狱,而京兆府的庶务甚多,政事堂经过一番考虑之后还是没有从朝廷调人补任京兆少尹,而是在京兆府的官吏破格提拔任用。
如此,元一枕便似捡了大便宜一样,当了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京兆少尹。
元一枕的寒门出身,使他不可能在朝廷得到门阀世族的认可,因而只能极尽所能的巴结与之出身同为寒门的官吏。一早天还没亮,他已经在政事堂的眼线那里得知了新一任京兆尹即将履任的消息。
因此,元一枕早早的准备好了车马,甚至连接风洗尘的筵席都一并安排妥当,只等着政事堂的官吏传达公以后便正式将新任大尹接回京兆府官署。
“下吏京兆府少尹元一枕拜见大尹!下吏知悉大尹履新,特来驿馆守候相迎!”
严庄也是做过“大燕宰相”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如此明显的巴结呢?不过,现在的问题是,严庄对京兆府的人事一无所知,既不好过分亲近,也不能得罪和疏远。
然则,在严庄看来,这位京兆府少尹也做的有些过份了,毕竟在交接之前李光弼还是名义的京兆尹,如此大张旗鼓的抢着巴结信任大尹,也太让前任脸无光了。
深谙官场阴阳规则的严庄自然不会乘坐元一枕安排好的车马,这么做只会使他在履任之前先得罪了人。
“有劳少尹费心,严某现在尚未与李大尹交割,也未曾履任,实在不好乘坐京兆府的车马招摇过市……”
“这,这……车马都已经备好了,大尹算尚未交割,出任京兆尹不也,也是板钉钉……”
在来之前,元一枕想过各种可能,唯独没想到严庄会婉言拒绝乘坐京兆府的车马,偏偏人家寻得借口还光明正大,一丁点毛病都挑不出来。一时间,他愣在当场,显得有些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官场有官场的规矩,离任的与接任的都不能过于急切,否则前者会让人诟病不负责任,后者也会被人耻笑成为了升官而不知谦让。所以,无论李光弼离任,抑或是严庄接任,都要做足了样子。
算严庄不在乎京兆府内的人际关系,也不会乘坐元一枕安排的车马赴任。如果这么做,恐怕在被人耻笑之余还会被添一条吃相难看。婉言回绝了元一枕,他暗暗苦笑着:此人本来是为了巴结,却哪里想得到,所谓的巴结很可能会葬送了官的官声,如果深究起来,此人不是蠢的离谱,便是得了旁人的授意,阴谋陷害于他。
但是,严庄此番来到长安是提着一口气的,朝廷的政治斗争他不想瞎搅合,惟愿将秦大夫交办的这第一桩差事做的完美无缺。至于其他的蝇营狗苟,只要没人主动冲来坏事,又何必理会呢?
念及此处,严庄的又渐渐平和了,他甚至连元一枕的意图都不愿意深究。此人虽然看起来蠢的过人,但能够再关系复杂的京兆府以一介寒门子弟而升任京兆少尹,仅凭这一点绝非愚蠢之人。
在转过身的一刹那,严庄又回过头来,笑着说道:
“元少尹外边凉,进屋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连绵的阴雨,即使是仲春时节也凉的难以耐受,冬季的皮裘等厚重衣裳此时也穿不得,一身内外衣袍只一阵风能吹得透心凉。元一枕被新任官拒绝以后,心里便凉的和这鬼天气一样,但严庄的一句话立即像三月的春风,弄的他浑身生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