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延靖在独孤家的地位不低,算长安权贵圈子里也是首屈一指的纨绔子弟,今日竟落得如此狼狈的下场,见者无不唏嘘感慨……
独孤延靖的内心是崩溃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连着最后的机会都要抓不住了,绝望的眼泪无法遏制的从眼眶里甩出来,与愤怒和屈辱和在一起化成了嚎啕痛哭。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在场的人都愣住了,独孤延靖的高傲和强悍是众所周知的,可现在居然当众痛苦,可见他的本心已经崩溃到了何种地步,甚至于连这最后的一点遮羞布都不要了。
终于,独孤延靖的嚎啕痛哭还是让韦倜注意到了,他制止了军卒的拖拽行为,来到独孤延靖的面前。
“昨天是我的疏忽,以你的伤势是绝难撑到西域的,如果在半路出了什么意外,绝不是我希望见到的结果!”
见到韦倜以后,独孤延靖的胸膛里又升腾起熊熊的希望火焰,他知道自己的机会稍纵即逝,这时万万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软弱。
“大丈夫若不能马革裹尸,便死在了路又如何呢?留下来,只会让我生不如死!”
他说的决绝,眼眶里的热泪依旧止不住涌出来。韦倜叹了口一口气,现实的问题不单单是独孤延靖有没有视死如归的决心。
“此去路途遥远,以你的伤势绝难自理,即便你不怕死,又让谁来照顾你呢?要知道朝廷的府库捉襟见肘,怎么可能为能为你另行开支呢?”
这话已经说得很直白,那是独孤延靖如果要到西域去,必然要增加花费,而朝廷是不会负担这笔开销的。
“我愿意出钱,出多少都愿意!”
独孤延靖几乎是下意识的说道,话语已经充满了恳求的意味。但是,他忽略了一点,自己的家产已经全部被充公,他现在和无产无业的疲赖子已经没什么区别了,都是彻头彻尾的穷光蛋。
韦倜没好意思当众戳穿独孤延靖,只是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话。
独孤延靖绝望的悲痛不已,这时还是那位独孤家的长者站了出来。
“韦侍郎,小人愿意在路照顾十二郎,也不用朝廷除一钱!”
这位长者年纪在四十下,自然够资格被充军到西域去,他此前已经成功的在籍册登记,实在不忍心见后辈如此委屈,便一心软提出了请求。
韦倜又看了看独孤延靖,问道:
“你想好了,不会后悔?”
独孤延靖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连声道:
“不后悔,绝不会后悔,留下来才会后悔终生呢!”
到了此时此刻,充军到安西去是他生命的唯一和全部。
看着独孤延靖渴望的眼神,韦倜终究还是不忍,便道:
“好吧,出于你我两家的世交,韦某便资助你百金,以作川资,希望你到了西域以后杀敌立功,可不要让朝廷失望啊!”
此言一出,独孤延靖难以置信的看着韦倜,好半晌才从震惊反应过来。
“韦兄之恩,不敢言谢,将来若有马革裹尸的一天,便也有颜面重返长安了!”
他知道,韦倜在这个时候完全可以不闻不问,不像某些人一样落井下石已经是难得的好人了,可他不但与闻相问,甚至还出资百金以资助自己,这份恩情不仅仅是雪送炭可以囊括的了。
因为独孤延靖所起的冲突不过是个小插曲,登记的工作极度繁琐,一连七天才勉强登记完毕。独孤延靖的伤口不甚还是有些感染了,后背的几处伤患不断的向外出浓水,随着天气逐渐变暖,浓水很快变得发臭。
也许这和那一日的冲突有关,因为剧烈的挣扎和拖拽而弄坏了伤口,于是这几日便反反复复的,无论如何都难以愈合。
“十二郎,你这伤口,要不便商量商量,先不去安西了,等养好了……”
“叔父休要再提,错过了也许再没有机会,侄儿算死也要死在去西域的路。”
独孤家的长者是独孤延靖的堂叔,名为独孤廉,曾经做过户部的侍郎,后来以为开罪了权臣杨国忠而赋闲在家,在次以后便一直没有出仕。事实,他也是看透了朝局,内忧外患之下,官做的越大,便越是危险,说不定那一日会有杀头之祸。他料想的大致不差,从天宝十四年到现在,但凡当过宰相的人几乎没有几个是善终的,连当年权倾朝野的杨国忠也是一样悲惨的下场。
只不过,现在的局面将独孤廉推了出来,如果不主动被充军安西,也许便要此给人为奴为婢了。世家出身的人,身大都有傲气,最受不得的是这种死了还要难受的羞辱,所以,宁可死在战场,抑或是死在奔赴战场的路,也远远抢过窝囊的苟活着。
独孤廉正是感同身受,才出头揽下了照顾独孤延靖的差事,但是独孤延靖的伤口不但没有好转,甚至还有恶化的迹象,又有些为其生死而担忧。
但是,在独孤延靖的强烈要求下,独孤廉还是沉默了,他知道,也许死在路,是这个侄儿最好的结果了。
为了避免再谈及这个伤感的话题,独孤廉主动转了话锋。
“现在朝廷的急迫处在河北,可如何又要急着去经营西域呢?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这个问题是一直困扰着独孤廉的,他想不通那个秦晋的真实目的,甚至以为经营西域不过是个借口,为的是把他们这些难缠的贵戚子弟都弄死在茫茫的大戈壁。
独孤延靖平复了一阵心绪,后背的疼痛已经让他渐渐麻木,堂叔的想法也是他曾担心过的,但在经过数日的思考之后,却也得出了一个结论。
“秦晋那厮如此安排,也许是压根没将史思明放在眼里,自打安禄山死后,叛军相继丢失了整个河南都畿道,便已经一步步的走向穷途末路!而朝廷若想恢复盛世的景况,必须重新确立在安西的霸主地位,如此才能以臂掖控扼分立于南北的回纥和吐蕃!”
提这个问题之初,独孤廉是有意转换话题的,以避免气氛越来越凄凉和尴尬。但想不到的却是,独孤延靖居然说出了一套迥异于常人的说法。
“这,这怎么可能?经营西域往往耗费过半的岁入,长此以往下去,又如何能承受得住呢?”
正因为独孤廉曾经在户部当过侍郎,所以才十分了解天宝年间鼎盛时的岁入,以及各大边镇的消耗,安西的消耗甚至还要超过河北。但是,即便如此,李隆基也从未想过放弃安西,甚至于在安西收缩实力。在安禄山叛乱的前几年,安西节度使高仙芝甚至还奉圣命主动出击,以稳固唐朝在突骑施的影响力。但是,这一战却败了,败的极为惨烈,全局覆没之下只有区区百余骑逃了回来。
自那以后,唐朝势力便再也越不过葱岭,葱岭以西彻底成为了不受天朝节制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