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众目睽睽之下任人摆布,对李僙这种天潢贵胄本身是一种侮辱,但有时候人为了活命可以容忍的底线是十分有弹性的,到了此时此刻他依旧幻想着只要自己事事配合,说不定会免于一死。
但是,随着章杰将一桩桩一件件记录着其恶行的供状一一念出,台下观审的官员们愤怒了,纷纷脱下靴子投掷到台,靴子扔完了,便朝着台的位置徒劳的吐着口水,指点着,咒骂着。
而官员们的愤恨和怒火并不全是因李僙而起,李僙再作恶也不过是个闲散亲王,官员们真正的怒火均来源于长安陷落时期,鱼朝恩对他们的迫害,只不过鱼朝恩死得早,才免于了生前清算。
不过,曾经阿附于鱼朝恩的同党,以及最卖力的走狗却还活着,他们也一并被拖到了高台。但这些人的待遇没有李僙那么好了,不分品秩地位高低,一个个五花大绑被神武军军卒强按着头跪向会场的官员们,脖子还挂着一块重达二三十斤的木牌,面书写着姓名籍贯和部分恶行。
所谓的公审,其实并不是当众审讯,该审的早在这之前已经悉数审结,章杰所需要做的是将所有人的罪行一一当众念出来。
鱼朝恩的爪牙们当初作威作福,死在他们手里的人,还有在他们手下家破人亡的人不计其数,众官员们更是群情激奋,根本不顾官员的体面,咬牙切齿的高呼着杀杀杀!
章杰也一如官员们所愿,在宣读了这些人的罪行之后,又公布了对他们的处置,无一例外都被处以枭首之刑,包括李僙在内。随着枭首之刑的公布,刽子手们按照顺序将一个个死刑犯扯下高台,拉倒同样设置在东市的刑场当场行刑。一颗又一颗的头颅被砍下,在鲜血的刺激下,人们的情绪被点燃到了极点。
身量并不高大的李僙混在众人当众,反倒不那么显眼了,当听到自己被判枭首之刑时,恐惧与绝望竟使得他忍不住当众失禁了,屎尿一起窜了出来……
然而,在这种激动火爆的情境之下,突然有一丝不和谐的声音出现了。
“冤枉,冤枉啊……”
只不过这一丝不和谐的声音很快被在千人的喊杀声给淹没了。终于有人注意到,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青衣披头的出现在了高台之下,手还举着一张纸,书一个大大的冤字。
远处观刑的秦晋也注意到了这个意外的插曲,能够如常观刑的都是在京的官员,而神武军的戒严又是前所未有之严格,换言之那个少年之所以能出现在会场内,也一定是朝廷官员抑或是有爵位在身的人。
很快,这个少年的身份被认了出来。
“这,这不是淮阳王?”
淮阳王出现在公审现场,这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谁能想得到这样一个瘦小的少年居然会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登场呢?
“淮阳王这是要干什么?他在为谁喊冤,卫士,还不去把淮阳王拉回来……”
夏元吉可算是吓坏了,他还想着能够在有生之年晋升书令呢,淮阳王突然弄了这么一出戏,一时间竟让他有点乱了方寸。还是裴敬的反应快,马意识到了淮阳王李僖在为何人喊冤。
“莫非淮阳王是在为了襄王而来?”
这与秦晋的想法不谋而合,数来数去这满场的罪囚,与李僖有关系的也属襄王李僙了。可他为什么要替李僙鸣冤呢?
“不必为难淮阳王,将他带过来,看看究竟有什么冤要诉!”
见秦晋并没有生气,夏元吉的心绪稳定了不少,也赶紧交代了一句:
“对,不要为难淮阳王,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
孩子?在场的许多人都暗自感慨,敢于在万人的面前,公然为获罪的兄长鸣冤,这岂是一个孩子能赶出来的事?恐怕在场的品官权贵们,也没几个人有如此胆量吧!
很快,淮阳王李僖被带到了他们面前。这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人脸还兀自涨的通红,对于禁卫的拉扯很是不满。
“淮阳王为兄长鸣冤,其情可闵,其勇气可嘉啊,但你可知道,你的兄长,勾结蕃胡,戕害朝臣,此等大罪岂有冤屈可言?”
秦晋在心底里倒有些看重这个少年人,至少他还有一腔的热血为兄长鸣冤,暂且不管他的兄长是否冤枉,仅仅是这种行为足以令人敬重的。因为世的人从来都是锦添花的数不胜数,雪送炭的凤毛麟角,李僖所为对其兄李僙而言正是雪送炭。
李僖虽然年少,但站在一干朝廷重臣面前脸却毫无惧意,昂着稍显稚嫩的脸,慷慨道:
“李僖今日为兄长鸣冤本不是为了争一争谁对谁错!”
闻言,夏元吉差点没惊掉了眼珠子,既然不是争对错,又谈何为李僙鸣冤呢?
“淮阳王,你可知道面前之人是谁吗?莫要信口雌黄!”
李僖躬身一揖,道:
“当然知道,身具克复两京之功的秦大夫么!”
“既然知道,还打甚的诳语?”
陡然间,李僖的眼圈红了,忽然跪了下来,哽咽道:
“李僖自幼便不知母亲为何人,若非兄长李僙时时照拂,不知还要被多少人欺侮……”
秦晋暗暗点头,淮阳王李僖的出身他也多少了解一些,此人生母当年不过是东宫的杂役,李亨也不知怎的在某一天临幸了此女,偏巧仅仅一日此女有了身孕,只可惜这是个苦命的女人,诞小李僖当日便死于难产。所以,宫杂役所生的李僖地位本低下,加素来不被李亨所喜,因而非但他的兄弟姐妹们,连宫稍有些权势的宦官宫人都可以对其加以颜色。放大去看李僖的童年到少年这段光阴,实在是个可怜的孩子。
如果,李僙果真对这个出身稍显低贱的弟弟时时照拂,李僖今日的举动倒也令人感动。
“关心兄长心切,这一点可以理解,但你可知道李僙之罪,断无活命之可能!”
李僖昂首道:
“李僖知道,所以李僖恳请秦大夫,一同与兄长受罚,只愿能免去兄长死罪!哪怕,哪怕李僖不做这个淮阳王……哪怕后半生身陷囹圄……”
秦晋觉得好笑,与李僙一同受罚?怎么受?难道一人砍掉半个脑袋吗?如果妄图以这种方式免去死罪,免死岂非太容易了?
正当他笑而不语时,夏元吉却悚然动容,他差当众冲着李僖竖起大拇指了,俗话说长兄为父,李僙虽然虚伪纵恶,却也有兄弟情深的一面,否则也不可能换得李僖舍身相救。
夏元吉以一种很是赞赏的语气说道:
“圣人最重视孝悌,淮阳王友爱兄弟,连老夫都感佩莫名……”
他转向了秦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语气说道:
“本朝倒有子为夫担罪的先例,淮阳王既然有此心,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