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在以往,如此有来头的访客深夜而至,一定会惊得他不知所措。然则,虽然前后只有不过月余的时间,于他而言却早今非昔。
很快,章杰在前堂的会客厅见到了访客,襄王知事马宣杰。
马宣杰的面相普通,看起来只有三十下,一身的精气内敛不住,双眼时时闪烁着灼人的光芒。以章杰宦海十余年沉浮的经验看来,这还是个锋芒过于外露而甚少磨砺的人。
“章某公务繁冗,又遇宵禁查夜,让知事久等了。”
马宣杰呵呵一笑:
“章郎谦虚客套了,承蒙入府候见,是马某的荣幸才是!”
事实也的确如此,如果是一般的官员求见,家老会不留情面的将其拒之门外,可一旦涉及到了皇家的人,家老还是不敢擅专。实际,章杰倒希望家老擅专一把,将这麻烦挡在门外。但现在麻烦既然来了,他也不是什么怕事的人。
“请恕章某直言,知事此来,不知有何事赐教呢?”
“赐教不敢,有事相求倒是真的。”
至此,章杰已经全然明白,心暗暗冷笑,襄王的知事在半夜三更到府来,定然与自己负责的考功封荫有关,而他在这些差事也早发过誓,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徇私。否则这得来不易的机会很可能会变成了绊马索。
“章某不过是个小小郎,还有什么地方能帮得到知事呢?”
马宣杰摇了摇头。
“需要帮助的不是马某,如果章郎能够略微抬手,抑或是使一把力……将来一定会有重谢回报的!”
虽然马宣杰隐去了幕后之人的名字,但算是傻子都知道,那是襄王李僙。作为李亨的成年儿子,再加又有着强大的母族河东裴氏做后盾,自然也成了太子之位最强有力的竞争者。
冷笑过后,继而却是一阵苦笑,因为襄王之母裴昭仪与神武军的裴敬是同宗,按照辈分襄王还得管裴敬叫一声舅舅呢。而裴敬在神武军的地位和影响力绝对可以排进前三了。
如果不徇私,很有可能得罪裴敬,但假若徇私了,今日的所谓“密谋”秦大夫明日一早定会知晓,远虑与近忧一起,他也只能毫不犹豫的选择估计后者。
“秦大夫曾亲*代章某,不得为人和请托之人打开方便之门,请恕章某不能从命!夜色已深,不能留知事……”
马宣杰万万没想到章杰的态度竟如此决绝,他在来之前心已经将襄王的所有优势都默默的盘算了一遍,只要稍微有心的人想必都不会拒绝的。
可结果是如此,他的表情从僵硬到变化只用了眨眼的功夫,愤怒和不解恨不得夺眶而出,咄咄逼人的目光让章杰对这个一身盛气的人产生了一种厌恶感,已经不愿在和他虚与委蛇。
“章某明日公务繁忙,先行告退了……家老送客……”
“你……”
马宣杰的愤怒彻底爆发了,被拒绝的尴尬很快被这近似于轻慢羞辱的举动所取代,他指着章杰差一点破口大骂,但好在还有一丝理智尚存,总算没有把问候祖宗的难堪话说出来。
章杰快步离开,马宣杰难堪的下不来台,家老在一旁看的心惊肉跳,颤颤巍巍的请马宣杰离开。
家老的见识有限,实在难以理解自家主人因何用这种近似于羞辱的态度来对待襄王的知事,谁都知道襄王是太子最有利的竞争者,万一将来襄王继承大统,岂不是要大难临头了?
将马宣杰送出府后,章杰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解开身的官员常服,内里的衣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实际,他在对待马宣杰而做选择时,也是经过了极为纠结的取舍,最终还是将宝押在了秦晋的身。
作为在官场浮沉十几年的人,章杰深知选择站队时绝不能含糊,鼠首两端的墙头草最终只会遭到所有人的唾弃。
章杰的家室此时尚在栎阳,还没来得及接到长安,身边最亲近的人只有家老,所以家老在返回来伺候他洗脚睡觉时,又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疑惑和担心。
“家主啊,襄王毕竟是天子血脉,将来万一成了太子,咱们章家还能有好?”
章杰却道:
“如果答应了他,明日秦大夫案头会出现一份关于我的弹章,会彻底断送了前程!”
“这,这怎么可能?夜间密事,旁人岂会知晓?”
话说了一半,家老变了颜色,颤抖着道:
“难,难道府有密探?”
章杰摇摇头。
“府发生的具体细节密探可能不知,但那位马知事的行踪却都在密探眼里呢,是猜也猜得到。”
家老还是不理解自家家主的话,但看到自家家主说的言之凿凿那一定自有其道理,是以只专心的为章杰洗脚,而不再提及其他。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章杰早早的去了城北的神武军军帅堂,那里是秦晋办公的地方,他要在第一时间将做完襄王的举动告知秦晋。
果然,秦晋知道了襄王游说的消息后并不觉得吃惊。
秦晋一早接到的关于襄王的密报可绝不仅仅一封。他笑着对章杰说道:
“不必大惊小怪,襄王也是在追求进,只可惜啊,聪明用错了地方……”
李僙的行为让章杰很是紧张,生怕自己一丁点应对适当而失去了秦晋的信任,但从秦晋的态度看来似乎对李僙的这种行为并不如何在意。但是,他只怕这是秦晋在试探自己,于是态度十分坚决的表示,应当将李僙的这种行为进行曝光,并警示诸皇子,不要打小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
面对章杰的表态,秦晋沉吟了一阵,最终还是同意了他的建议。确实,李僙自打在公布了选拔太子的诏书以后,表现的过于难看,甚至于连邀买人心的事都做了出来。
秦晋所了解的自然章杰多了许多,襄王李僙除了派人打算说服章杰为其妻弟违规添加功劳以外,还给礼部尚书夏元吉送了至少万金财物。好在夏元吉是个有些大局观的人,将此事如实告知了秦晋,并提出将这万金交给神武军充作军饷。
夏元吉面对如此巨额财货而不心动,这一点倒有些出乎秦晋的预料,毕竟这个老头子曾经的官声并不怎么好,现在能够认清楚局势,自然也在某种程度让秦晋高看了一眼。
至于章杰,李僙居然愚蠢到以为只用几句话能收买他吗?秦晋暗暗冷笑着,也当真将其认作栎阳县令了,以为只要许之与空头承诺能成吗?也太小看人了。以秦晋对章杰的了解,此人绝对是个胸有大志的人,否则当初也不可能冒着破家灭门的风险与田承嗣合作,他也正是看了这一点才提拔了此人。现在看来,此前对章杰的判断大致并没有差错,敢于告了襄王一状,自然是纳一份投名状。
于是乎,秦晋接受了这份投名状。
“好了,襄王的事暂且这样,明日秦某会责令吏部出警告,让他好自为之,否则……”
接下来的话秦晋虽然没有说,但章杰已经是惊得浑身一颤,他知道若让这位秦大夫雷霆一怒,绝对是没有好下场的。不过,章杰的心思远不止如此,嗫嚅着道:
“襄王生母裴昭仪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