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益喜旺波与神武军一道攻打长安，自此以后我大吐蕃再也没有与唐朝分庭抗礼的资格了，到时候连赞普怕也只能成为唐朝天子的鹰犬而已！”

眼见着大相说的骇人绝望，达扎路恭不解的问道：

“大相何出此言啊？益喜旺波这么做又对他有什么好处？”

玛祥仲巴杰并没有急于回答，而是闭着眼睛好一阵没有反应，只有胸口在高低起伏着。过了大约一刻钟，他又猛然睁开眼睛。

“益喜旺波还能要什么？他所要的不过是我死而已！让他将赞普送回高原，当一个逍遥快活的鹰犬而已！”

闻言，达扎路恭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认，玛祥仲巴杰的话有道理，益喜旺波并没有进兵原的野心，他所要的是清除权臣玛祥仲巴杰，让赞普赤松德赞能实至名归的统领吐蕃人。

因而，益喜旺波赌了他根本不在乎的东西，或许也是绝大多数吐蕃人都不甚在意的东西。然而，这些对于玛祥仲巴杰而言，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割舍的，如果任由惨剧发生，对吐蕃而言，这种人口精锐的损失，怕是二三十年都难以恢复的。

达扎路恭一直沉默着，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开口，难道真要逼得益喜旺波与唐人合作，一齐攻打长安吗？到得那时，一个分崩离析的吐蕃再也没有与唐人一争短长的资本了。

可如果让益喜旺波的豪赌得逞，他又怎么能忍心看着一手提拔自己的玛祥仲巴杰此走向毁灭呢？

最终，理智还是被热血冲散了。

“怕他作甚，益喜旺波甘做豺狗，他敢勾结唐人，咱们索性杀了赞普，末将愿誓死效忠大相……”

玛祥仲巴杰疲惫的闭眼睛，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示意达扎路恭可以退下去了。达扎路恭悲愤莫名，紧紧的攥着双拳，这么被阴险的逼迫范，他怎么能甘心呢？

“大相……”

本来还想劝说几句，玛祥仲巴杰却直截了当的告诉他：

“益喜旺波不说了么，要天亮给他回复，着什么急？”

“怎么能不急？耽搁一刻，说不定有，有灭顶之灾！”

玛祥仲巴杰终究还是拗不过达扎路恭的坚持，仍旧有气无力的说道：

“给我点时间想想，总会有办法的！”

说完这话，他再也不发一声，整个人平静的像连呼吸都消失了一样。达扎路恭看着虚弱无的吐蕃大相，心有如万把利刃一下又一下的割着，瞬间之后，他又对这个曾经强大无的人生出了从未有过的同情。

在此之前，达扎路恭从不认为身体的伤痛会击垮一个人，但看看病体支离的玛祥仲巴杰，他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不真实，如果这是一场噩梦，真的希望赶紧从噩梦醒过来。

渐渐地，玛祥仲巴杰的呼吸平稳而有节奏起来，达扎路恭才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但并没有走远，只是守在殿门外，以随时等着他的醒来。

事实，达扎路恭等了甚至还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殿内传来了玛祥仲巴杰微弱的呼唤声。他和一群医生急惶惶的奔了进去，却见不知何时玛祥仲巴杰已经强撑着坐了起来，脸的表情痛苦无。

他指了指达扎路恭身后的医生们，手心向下摆了摆，示意他们出去。当殿内再一次只剩下两个人时，玛祥仲巴杰才用一种十分坚定的语气说道：

“益喜旺波以为老夫会乖乖范？他是在痴人说梦，咳……咳咳……”

这正是达扎路恭期待已久的表态，是啊，这才是他长久以来所认识的吐蕃大相。激动之下，他禁不住跪在地，用拳头咚咚砸着自己结实的胸膛。

“末将会向獒犬忠于主人一样忠实大相！”

往往危难之际的忠心更为难得，玛祥仲巴杰甚至是感激的看了达扎路恭一眼。以达扎路恭所知道的全部内情，早可以判断出他现在的处境实在已经到了接近于山穷水尽的地步。但他不但没有另寻出路，反而还不离不弃，这又怎么能让人不为之动容呢？

“好，好，很好……我也绝不会与益喜旺波妥协，他甩给我的难题，我可以一样再甩还给他。”

玛祥仲巴杰的话有点像打哑谜，达扎路恭纵使聪明也无法参透其的关窍，只静静的等着大相的解释。

“你现在持我的手令，去，去调兵，寅时初刻之前，必须，必须集结完毕。我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

达扎路恭猛然意识到，玛祥仲巴杰的这个命令背后意味着什么，心跳也忍不住加速了。

“大相莫非要主动出击？”

他早盼望着这一刻，他已经等得太久了，只要能让他杀个痛快，将益喜旺波这狗贼大卸八块，剥皮抽筋，便没有这些更让人知足的了。

所以，也不等玛祥仲巴杰回答，便又痛快的应道：

“请大相放心，末将一定不辱所命！”

不过，玛祥仲巴杰却叫住了他。

“回来，谁说要主动出了？”

这一声反问倒让达扎路恭愣住了，有些傻眼的迟疑着问道：

“难道，难道大相还别有他图？”

玛祥仲巴杰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这才有些费力的说道：

“以我大吐蕃的实力，此时此地的唐人全加在一起也别想讨了便宜去，要想拿回长安更是痴人说梦！”

说到此处，他痛心疾首的摇了摇头。

“如果不是益喜旺波，如果不是这个狗贼，为了一己私利而毁掉了我大吐蕃问鼎原的机会，唐人，唐人又怎么可能在陷入腹背受敌的两难境地重返长安呢？他是个罪人，是我大吐蕃百世不得原谅的罪人……”

到最后，玛祥仲巴杰有些歇斯底里，声音苍白凄厉且十分刺耳，完全不像是个病体支离的人所发出的。这可把达扎路恭吓坏了，他生怕这是大相的回光返照，如果大相死在了当下，摆在自己面前的，便当真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幸好这并不是玛祥仲巴杰回光返照，他只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有些发力过猛，发力过猛之后便又是无尽的虚弱。只见他整个人都瘫软在榻，甚至连动一下手指头都十分艰难。

“去，还不快去？没有时间可多耽搁了……”

吐蕃的人马自进入长安城以后，主要驻扎在两处，一处在兴庆宫外的东市，另一处则在相对人烟稀少的南市。这两处兵马日夜操练，尤其在益喜旺波带兵反攻长安以后更是衣甲不卸，枕戈待旦。所以，达扎路恭很容易将驻扎在东市的所有人马都集结起来，列阵于空旷的平地等候着进一步的军令。

集结人马的难点在于南市，从东市奔南市，有近十里地，战马疾奔过去，至少也得小半个时辰。更大的问题在于，南市的兵马并不是随时随地准备应战，所以他们是照常训练，照常休息的。将一支数万人的驻军从昏睡唤醒，然后又要在两个时辰之内集结完毕，其难度可想而知。

这是达扎路恭非得亲自过去的原因，尚悉结走后的军，也只有他才能有足够的能力镇住这些桀骜不驯的部族勇士。

等待是焦急的，即便到了子夜时分，益喜旺波还是精神的毫无睡意，尽管他已经三个日夜没有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