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冯翊郡的郡治同州城在眼前,只要再给他三两日的功夫会轻而易举的攻下此城。在此之前,尚悉结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冯翊郡太守杜甫无意坚守同州,在吐蕃大军渡过北洛水之前已经撤离了大部分的百姓。
尚悉结并不在乎这一点,他在乎的只有同州城,攻下这座三辅大城,一把火烧掉,会缓解来自河东神武军对长安的威胁。此前曾经有传言,说是河东的神武军西渡黄河,现在看来都是些不实之言。很显然,河东的神武军还要面临来自河北史思明叛军的威胁,并不能轻易的到冯翊来。
在尚悉结以为一切都已经底定的时候,万万想不到的是岔子居然处在了一直不显山露水的益喜旺波身。堵在潼关门口的大军一旦撤离,等于把他的身后和侧翼毫无防备的摆在了潼关的神武军面前。到那时,腹背受敌,恐怕能不能安然的从冯翊撤离都成了未知之数。
愤怒过后,恐惧和无力感深深的占据了尚悉结的内心。他并非是个有勇无谋的人,此前有传言说大相玛祥仲巴杰遇害,一直都当做是唐兵故意散布的谣言,以乱其军心,现在看来应当绝非是空穴来风,否则益喜旺波凭什么能够以一己之力杀掉了大相派在军的数百亲信,又领着大军仓促西返呢?
在益喜旺波撤军的当日,京兆府北部的民营演练也告一段落,对于演练的结果,田承嗣只能用哭笑不得来形容。这是他所见过的民营表现最差的,而且没有之一。其实也难怪京兆府北部数县组织起来的民营表现差,毕竟仓促组建不过旬日功夫,又怎么能和那些经过数月系统完整训练的民营相呢?
县令章杰却对这支民营报以了十分大的期望,觉得以军功博取官爵晋升的机会便在今朝。
“敢问将军,咱们这民营之吐蕃贼兵如何?”
田承嗣暗暗苦笑,只凭章杰如此发问,便暴露了他对兵事的一窍不通,难道看不出来那些民营的民兵连最基本的号令都执行的五花八门吗?
但是,他却不想把这个看起来很“残酷”的事实如实说出来,毕竟让这些人对自身的实力抱有足够信心才能尽最大限度的稳定军心士气。
“我关勇士果然名不虚传,若能一战,定叫吐蕃贼兵喊爷叫娘,抱头鼠窜!”
田承嗣这是有意将他们捧天,能把一群乌合之众有效的凝聚在一起,最好的办法是让他们自信心膨胀,以超高的军心和士气维持住这种膨胀。而章杰此时此刻也成了田承嗣最为卖力的拥趸之一,眼见着郎将如此信心满满,他对未来也充满了幻想,如果能趁现在抓住眼前千载难逢的机会,别说在官场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算将来做一郡的太守也未尝不可。
他的眼睛里涌动着希望之火,大唐立国以来素以军功为重,向从前的名将,高仙芝、封常清之辈,都是些出身低贱之辈,后来还不是凭借着在安西屡屡立功而拜将拜相吗?
章杰自问可能没有宰执之才,但能够跻身于高官之列,可以光宗耀祖,封妻荫子,此生便足以。
“郎将以为,咱们这些人能不能突袭长安呢?”
将这句在心头徘徊了许久的话问出来,章杰用无热烈期待的目光看着田承嗣。
“突袭长安?”
田承嗣好像听到了最为可笑的笑话,但他只反问了一句愣住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子里跳了出来,所以在顿了半晌之后,便又猛的一拍大腿。
“章明府好见地,咱们去突袭长安!”
“当,当真?”
章杰原本是鼓起了好大的勇气才说出了自己的设想,不曾想竟得到了田承嗣的大力肯定,不由得兴奋异常,只觉得自己距离光宗耀祖,封妻荫子的理想又近了一大步。
“下吏愿为郎将牵马执蹬,打,打头阵!”
岂料,田承嗣又神秘的一笑,压低了声音说道:
“此番突袭,只宜智取,不宜强攻,章明府乃运筹帷幄之才,冲锋陷阵未免大材小用了呢!”
田承嗣在神武军也算是个异类,神武军郎将以的军将,九成以都有着不错的出身,甚至不乏裴敬、卢杞这种大族门阀的出身,而田承嗣别说出身,连亲生父母现在何处早都不知道了,在这个世界赤条条孤身一人,没了家族的羁绊倒也了无牵挂。他自打在十几年前投入北地边军做了一名普通的捉生军,便靠着军功和巴结才一步步有了今日的地位。
所以,在田承嗣身没有一般神武军将领的傲气,对待任何人都永远的和颜悦色,甚至像章杰这种小人物都不肯轻易身为加以颜色。也正是这个原因,让章杰觉得这个姓田的郎将虽然为然有些粗鲁,但又不失豪气,倒是个可以公事的人。
得了田承嗣的夸赞,章杰反二还谦虚的摆着手。
“郎将谬赞,实不相瞒,下吏除了读过几本兵书以外,算是从未有过正式接触兵事,而今三生有幸得遇郎将才一尝所愿,说句不怕郎将取笑的话,下吏实是怕因为德薄才浅连坏了郎将的大计啊!”
原本,田承嗣只觉得章杰是个只善于巴结的无能之辈,所以也很看轻他,但他此时竟说了些实诚话,反倒有些另眼相看了。
在当今这个世,永远都不缺那些自高自大的人,相反能够认清自己的斤两,又在外人面前可以坦诚的,则凤毛麟角。正是因为章杰的这一番话,反而激起了田承嗣的同病相怜之心。
两人的身份地位绝不能类,可都是出身自底层寒门,无论在官场还是在军,起那些名门望族出身的清流,往往付出十倍的努力,也未必能换回一成的收获。
与名门望族的清流相对,他们这些低层寒门之人则一律被称之为浊流,只有同为寒门人才能深刻的体会到被排挤和被歧视的感觉。时至今日,田承嗣算是已经越过了龙门,在秦晋麾下做到郎,未来的发展也一定不仅限于此。但章杰还是一个头顶透明天花板而难再晋升的七品小吏,他的某些方面很显然出动了田承嗣的恻隐之心,于是决定出手拉他一把。
“章明府可知秦大夫最看重什么?”
“这……”
章杰突然愣住了,他没想到田承嗣会突然有此一问,仔细琢磨了一阵,心底竟忍不住一阵狂跳,难道自己还有机会到秦大夫麾下做事吗?
满关哪个不知道,秦大夫用人最不看的是出身,只要有一技之长,不论名声还是人品皆能放在有用之处。
最现成的例子是冯翊郡太守杜甫,这个杜使君虽然出身也算名门,甚至于外祖母还是皇族李氏血脉,但到他这一代算是彻底破落了,听说在秦州做官时连儿子都因为五米下炊而饿死了。
是因为结识了秦大夫,在短短的几年功夫里从一个地位低微的小吏一跃而成为天下望郡的太守,连天子也不能小觑了人家,此等际遇当真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章明府,章明府?”
章杰因为白日做梦而过于失神,以至于田承嗣一连叫了他数声才反应过来。
“下吏一时失神,请郎将恕罪!若能德蒙郎将引荐于秦大夫驾前,下吏定然铭感五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