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再拜了,老夫选择的是一条容易的,好走的路,而你……唉……”
他沉重的叹息了,似乎在为李光弼惋惜。
事实也的确如此,李光弼选择的是一条近似于豪赌的不归路,倘若输了便一无所有,他要背负着骂名死去,而且这骂名甚至要在他死后仍旧难以消解,万年不变。
李光弼强做笑容,劝解着有些伤感的崔涣:
“相公不必为末将惋惜,正如相公所言,选择的路不同而已,只要活着,一切便还有希望。”
崔涣的眼睛里似乎有火焰在跳跃着,忽而问道:
“你说鱼朝恩已经伏法?是广武王所为?”
“正是!”
“依你之见,广武王类太子殿下如何?”
李光弼默然一阵,又答道:
“不如多矣!”
崔涣点了点头,又道:
“鱼朝恩已死,将来长安总要光复,光复者必然要揪出首恶来惩治,以儆效尤,届时你很可能是最佳的人选,难道不怕吗?”
对此,李光弼表现的倒很淡然。
“末将选择这条路时早想过了这一切,不论祸福,皆愿一身承担!”
也许是被李光弼的话触动了内心,毫无征兆的,崔涣嚎啕痛哭,长久不止。
哭罢,崔涣用嘶哑的嗓子恳请李光弼:
“如果你要助老夫一臂之力,让吐蕃人尽快处死老夫,如此或可为天下人对蕃贼的仇视再添一瓦!”
李光弼寻思了一阵,歉然道:
“广武王有意笼络朝臣,恐怕不会答应,否则也不会让末将来劝解相公了!”
这次会面大约进行了一个时辰,两个人不欢而散,谁都没能达成预期,失望自然也是在所难免。
临近掌灯时分,锁链之声叮叮当当,囚室的门又开了。崔涣身体难受,也不愿回头,甚至连发问都懒得。
“崔相公,秦大夫托小人给您带个话……”
“谁?”
崔涣猛的坐了起来,盯着来人发问,只是囚室内光线昏暗,一时间也瞧不真切眼前是何人,但听声音分辨,当不是大狱的狱吏。
“小人杜乾运,曾与相公有过数面之缘!”
“原来是你!”
崔涣一脸恍然,他认得杜乾运,此人曾依附于杨国忠为官,杨国忠倒台以后便弃官从商,怎么看都是个不入流的小人。但秦晋似乎又对此人颇为器重,而且此人与神武军的关系也很深,只想不到能量如此之大,在吐蕃人的控制下还能自由出入京兆府大狱。
“你家大夫欲让老夫何为啊?”
他对秦晋的好感也仅仅限于同朝为臣,自打神武军克复洛阳以后,朝廷的局势反而越来越恶化,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神武军尾大不掉之势已经渐渐形成,而从眼下的局面看,能够担负起克复长安重任的,也只有神武军,别无他选。倘若如此,手握克复两京的大功,天下间还有谁能限制此人呢?
太皇垂垂老矣,天子身体残疾,太子甚至连张氏和李辅国都斗不过,还有谁能胜任呢?没有!
想到这些,崔涣甚至有些绝望,他又缓缓的坐了回去,疲惫的闭眼睛。
杜乾运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囚室内昏暗的光线,虽然看不清楚表情,但他可以通过崔涣的肢体动作来解读其内心。
“敢问相公,吐蕃之柱石乃是何人?”
“自然是吐蕃大相玛祥仲巴杰。”
玛祥仲巴杰为了邀买人心亦曾亲自到京兆府大狱探望崔涣,希望他能够辅佐李承宏,被崔涣一口拒绝了。
“如果玛祥仲巴杰死了呢,相公以为情势又当如何?”
“这……”
崔涣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姓杜的商人来意远超自己预测,甚至于根本弄不清楚对方,抑或是说秦晋的真实意图。
“此贼一死,吐蕃大军必然陷于内乱境地。”
这么说倒不是完全出于瞎猜,玛祥仲巴杰携赞普出征的事尽人皆知,小赞普虽然年幼,但老赞普还有余荫在,不少吐蕃权贵实际是对小赞普抱有同情之心的。玛祥仲巴杰在世时,由于此人的威信不会有人站出来反对,可一旦他死了,那些支持玛祥仲巴杰的铁杆势力和支持赞普的势力便有八成会撕破脸皮,到时候内斗一起,不正是反攻克复长安的最好时机吗?
只要吐蕃内斗一起,别说二十万大军,算百万大军又如何呢?内斗厮杀起来,一样会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念及此处,崔涣的心底里忽然通明了。
“难道要刺杀玛祥仲巴杰?”
“正是!”
“老夫身陷囹圄又怎么能帮得你们?虽然老夫也恨不能将那蕃贼碎尸万段……”
说话间,崔涣咬牙切齿,显然是动了真气的。
杜乾运怪笑了两声。
“相公说笑了,现如今这长安城能随时可见玛祥仲巴杰的,也只有相公一人了!”
闻言,崔涣的脑轰然一响,登时恍然大悟。杜乾运的话不假,鱼朝恩弑杀朝臣时,他原本也是在必死名单的,是玛祥仲巴杰干预了,才保住他不死。这当然不是玛祥仲巴杰同情心泛滥,而是要留着他有更大的用处,邀买人心。
“秦大夫的意思,是让老夫去见蕃贼?”
兴庆宫,玛祥仲巴杰十分高兴,仅今天白日间一连追歼神武军散兵千余人,挫败了他们烧掠运粮车队的计划。这虽然只是一次小胜,但也让他从看到了神武军并非传说的那么强悍,也会有胜败之分。
进攻潼关的计划不能再拖了,如果再拖下去军生出了思乡情绪,再想东进将更是难加难。为此,他特地召来了东代大将尚悉结与其一同商议。尚悉结此人虽然性格有一定程度的冲动,但行军打仗而言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
尚悉结的建议很简单,他们的主要敌人是神武军,那么只需先将关冯翊郡境内的神武军歼灭,再回师东渡过黄河,绕道河东对潼关的神武军前后夹击。
但在玛祥仲巴杰看来,这么做过于冒险,算他们顺利的消灭了盘踞在冯翊郡境内的神武军,得以绕到河东,但河东的神武军若与潼关的神武军对他们做两面夹击呢?这也是极有可能的。
尚悉结拍着胸脯道:
“兵贵在神速,只要速度足够快,在神武军未及反应之前,已经将他们消灭干净了!”
他擅长速战速决,平日里最厌恶打对峙的持久战,因为一旦对峙起来消耗的不仅仅是粮草更有人命。吐蕃本人口稀少,很难经受住大规模的伤亡。正如此次,出兵二十万已经占到了整个吐蕃精壮男子的五成以。
“不可,咱们在河西与西域时,面对的对手至多也只有数万人,此时可是在唐朝腹地,他们一旦动员起来动辄都是十万计的,如果情敌冒进弄不好会一脚踢在了石头。与其行巧弄险,不如正面近攻,对冯翊郡只做佯攻!”
尚悉结仍旧坚持己见,但在冒险绕到河东也做出了妥协。他觉得消灭冯翊郡盘踞的神武军应该放在进攻潼关之前,因为如果不把这些人消灭掉,他们会如悬在吐蕃头顶的利斧,随时都有可能砍下来。
玛祥仲巴杰也认可了尚悉结的建议,便又改为佯攻潼关而猛攻冯翊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