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先生,吾何时可见此人?”
杜乾运躬身道:
“陛下乃天子,何时召见臣下,岂容小人置喙?”
这个回答颇有意味,李承宏当下一愣,然后又似后知后觉一般的记了起来,自己不管如何的不堪,可终究是做了天子的人,今日在杜乾运的特意点醒下,身为天子的觉悟好像一颗沉睡的种子抽出了偏偏嫩叶。
他正襟危坐,特地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
“先生可愿入吾幕下?”
这句话有些没头没脑,但杜乾运似乎早有了准备一般,再一次躬身道:
“承蒙陛下错爱,小人感激涕零,敢不从命!但唯有一请,陛下务必答应小人!”
现在李承宏看杜乾运像发现了一座宝藏一般,满眼都闪着兴奋的光辉。
“莫说一件事,算十件八件、百件只要朕做得到的,无不答应先生!”
不觉之间,李承宏竟在心理完成了一次向天子的蜕变,他终于觉得有点做天子的想法了。
杜乾运依旧满脸堆笑:
“小人唯有一请,与陛下出谋献策责无旁贷,只是不能入朝为官。”
“先生因何有此一请啊?”
李承宏大感讶异,这世间的人有哪个不想加官进爵,封妻荫子,光耀门楣呢?杜乾运好像早有了答案一般,躬身答道:
“臣在前年曾于终南山遇到一白发老叟,曾警告小人终身不得为官,否则有破家人亡之危。不过,那老翁也还有一说,只要小人不入朝为官,家族三代之内便都能大富大贵!”
“竟还有这等事?”
李承宏砸吧了一下嘴,觉得也只有杜乾运此等才能有这等遇。不过,他还是不死心。
“山人只说先生大富大贵,若不为官得爵,纵使富可敌国,也只是富而不贵啊?”
杜乾运从容道:
“小人也百思不得其解,然则山老叟的大富之言已然应验,小人又岂敢公然犯忌呢?或许这其本有凡人参不透的天机吧!”
对此,李承宏深信不疑,在得知了杜乾运有山老叟的遇之后,更加的看重他,觉得这是老天送给自己最大的机缘,所谓因缘际会想必是如此了。只是有了这番对话以后,李承宏再也不提让杜乾运入朝为官的事了,也生怕破了杜乾运的机缘,也一并毁了自己的机缘。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李承宏终于如愿以偿的见到了李光弼。
这是个等身量,又面貌普通的人,但一双眸子却透着深沉刚毅。李承宏不以相人见长,但也立时觉得面前之人是他求之不得的。
一番简单的君臣之礼行罢,李承宏便迫不及待的开门见山。
“朕欲使卿执掌京兆府,卿可有把握?”
“陛下但有敕命,臣竭心用命是!”
李光弼的回答有些硬邦邦的,但细一琢磨又让人觉得不踏实,这究竟是答应呢,还是没答应呢?李承宏求助的看向了坐在一旁的杜乾运,杜乾运当即心领神会。
“恭喜陛下,李将军既肯用命,此事九成可定!”
但是,李承宏反而又不踏实了。
“鱼朝恩手握重兵,岂肯轻易范?”
杜乾运点头笑了笑,分析鱼朝恩也是应有之议,此人掌握着神策军又执掌着京兆府,一连数日的大清洗,在渭水南岸刑杀了数千人,又在东市公然处决了不肯低头的宗室,其尤其是磔杀霍国长公主最为惨烈。
现在的长安下,提起鱼朝恩无不色变胆寒,也难怪李承宏心有顾忌。
李光弼却轻描淡写的道:
“陛下有诏命,鱼朝恩既为唐臣,又岂敢不尊?除非他有谋逆之心!”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可李承宏却是难以把自己内心深处的不安和担心直说出来,毕竟他也不想在臣下面前过于表现自己的软弱和无助。
关键时刻,还是杜乾运最善解人意。
“有吐蕃人在,鱼朝恩还敢翻天去不成?陛下只须将玛祥仲巴杰这尊煞神抬出来,看不吓破了他的胆!”
提起吐蕃大相玛祥仲巴杰,李承宏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抖了两下,面色也为之一寒。
“如果大相得知此事,追究下来,朕,朕又该何以自处啊?”
杜乾运只得进一步说道:
“玛祥仲巴杰既然有意让陛下出面收鱼朝恩的事权,必然不会介意陛下用一用他的名字!”
李承宏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迟疑着不肯决断。
“万一这是他的诡计呢?”
杜乾运也没想到李承宏竟如此婆妈,只得把话掰开了说。
“鱼朝恩渐有尾大不掉之势,玛祥仲巴杰明显有意要敲打他,却不想亲自出面,陛下只要把持住这一则,尽管放心大胆的去施为吧!”
话说透了,李承宏也没什么可怕的了,当即命人草拟了诏书,又着人送往书门下。他本来还想仔细询问一番李光弼如何虎口夺食,但李光弼却已经以筹划赴命京兆府为由起身告退了。
李承宏只得意犹未尽的挥挥手,送别了这位从天而降的心腹大才。
杜乾运显然没有立即告退的意思,李承宏便要拉着他吃酒,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出乎他意料的,杜乾运婉言谢绝了,而是又抛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陛下可曾想过,玛祥仲巴杰因何要收鱼朝恩手的事权?”
“难道,大相已经对此人生厌?要逐步剪除其羽翼,然后……”
后面的话虽然没有明说,但李承宏以掌为刀,做了个劈砍的姿势,意思再明显不过。
杜乾运大摇其头。
“绝非如此,玛祥仲巴杰老奸巨猾,精于权谋,又岂会轻易杀人?”
李承宏道:
“既不杀人却又收其权,难道不怕鱼某人心有不满而生出了反意?”
“心生反意也要有足够的实力,如当年的安禄山。但反观鱼朝恩的情况,并不具备这种条件。玛祥仲巴杰必然希望陛下可以有足够的能力牵制住此人,只要可以势均力敌,他便有足够的空间闪转腾挪了。说直白一点,这位吐蕃大相有些力不从心,打算以陛下的威权制衡鱼朝恩。”
“难道这是大相对朕有意的扶持?”
李承宏终于不那么后知后觉了,做出这个判断以后,激动的连声音都止不住的发抖。
杜乾运却正色道:
“陛下乃天子,岂用蕃胡蛮夷扶持?不过是权宜而已!”
闻言,李承宏老脸一红,连忙道:
“对对对,权宜,权宜,朕乃天子,用得着他扶持吗……”
杜乾运又叮嘱道:
“话分两头说,请陛下务必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终有一天会取而代之的!”
李承宏又激动了,竟结结巴巴的问:
“先生是说,朕,朕也有乾纲独断的一天?”
“陛下奉天意称帝,宵小们终究不会长久的。”
这一夜,李承宏激动得翻来覆去难以入眠,隐隐间只听得有马蹄轰鸣,步军踏地之声,初时还以为是梦幻听,时间一长他也发觉了事情有异,赶忙遣了心腹的宦官出去打听,不多时终于得了回报。
满大街竟全是带甲的军士,步骑均有,不停的过兵,据说是勤王军打到了长安近郊,烧了一座屯田的粮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