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有许许多多私犯禁令的人被抓,不过三两日的功夫,京兆府大狱竟然已经人满为患了。
为禁令所波及的人,还有一位十分特殊的老者。此时的他已经被从甘露殿迁出,又被安排到了近年来已经失修的凝阴殿。凝阴殿在前隋时曾为妃嫔居所,到了唐朝时,又先后供养过一些大德高僧和出类拔萃的道人。
这位老者是曾经做了四十余年太平天子的李隆基。对于这位曾经御极天下的皇帝,现时的太皇,将其从甘露殿迁居于凝阴殿,已经是极为明显的折辱。然则,他又有什么办法呢?时移世易,他的地位早今非昔。当初李亨在位时,出于自身名声的考虑,还不敢把事做绝了。看看现在掌权的张氏和阉竖李辅国,哪一个不是自私阴鸷的人呢?又怎么会替已经不能自理的天子维持孝顺的名声呢?
李隆基自打安贼叛乱开始,有些神经兮兮,每到夜晚须得殿内有灯火照亮,否则不能安然入眠。而今,他连这一点点的小小要求都无法得到满足了,灯火禁令同样也适用于太极宫,那些已经换过不知多少茬的禁军们只要觑见一星半点的火光,会像闻着血腥味的饿狼一样猛扑去。
当然,凝阴殿里毕竟住着的还是太皇,禁军们不敢惩处这位落架的真龙,但却将他身边的宦官宫人们全部抓走,同时也带走了能够为李隆基照亮方寸之地的那盏油灯。
对于禁军们的粗鲁无力行径,李隆基甚至没抬起眼皮去看他们一眼,因为他知道算自己怒声呵斥,换来的也是自取其辱。所以,他只能用这种自欺欺人的方式,来保全他那早一不值的尊严。
当李隆基的眼睛逐渐适应凝阴殿内的黑暗时,若隐若现的光影使这里更加显得阴森骇人。近百年来,被供养在凝阴殿的法师道人们在此不知超度了多少宫的冤魂。
其,尤其以武后当政时期最甚,武后一改李唐皇室尊崇道士的惯例,公然将佛家的法师供养在宫,专门为她驱邪避凶。
李隆基纵使曾经御极天下,在面对如此无助的处境时,依旧被黑暗吓得瑟瑟发抖。
在将近一甲子的漫长岁月,因李隆基而死的人几乎不可计数,这其有他的至亲骨肉,也有他的股肱近臣,至于仇敌则更是数不胜数。
凝阴殿内形怪状的光影仿佛是那些冤魂的化身,在李隆基的身前身后漂浮着,扭曲着,甚至还有低低的呓语。
如此种种,将李隆基折磨的苦不堪言,他试图捂住耳朵,闭眼睛,以此来躲开那些光影的纠缠,然则失去视觉和听觉以后,那未知的恐怖更令其如坐针毡。
算到了这般地步,李隆基也从未想到过去死,因为他不甘心,不甘心此屈辱的死去……
与太极宫形成了鲜明的对,大明宫内外遍布灯火之光,张皇后将两个兄弟招至身前,再一次的耳提面命。
“侍奉太皇的宫人和宦官都撤掉,只派去个老不堪用的阉人是,如果不是老东西从作梗,又怎么可能让李豫那贼跑了?”
此时此刻的张皇后志得意满,在白日间,她的儿子普安王李侗被晋为定王。由郡王到亲王,距离太子也只有一步之遥,但她知道此事不是一蹴能的,必须按部班,循序渐进的推进,毕竟朝臣们还不完全服服帖帖。
“神武军的那些眼线都要加派人手,严密监视,尤其是崔光远,此人从至德元年一直做京兆尹,在城也是亲信遍地,切不可让他坏了吾的好事!”
张安拍着胸脯保证道:
“姐姐放一万个心是,崔光远算再厉害,到了现在也是没了牙的老虎,他如果敢轻举妄动,让他尝尝……”
话还没说完,张皇后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斥道:
“不成器的东西,什么时候能知道审时度势?如果一直是这般鲁莽,吾又如何放心让你去放手做更多大事呢?”
张安被骂了以后不但没有沮丧,反而还很是兴奋,因为张皇后的后半截话显然是要对他委以重任。
“也是在姐姐面前过一过嘴瘾,弟弟焉能不知崔光远是不能轻易动的?只要这厮识相,乖乖的与咱们兄弟配合,是再礼遇他几分又有何妨呢?怕只怕他得寸进尺,或者本是贼心不死!”
张皇后本来稍显舒展的脸又浮现起不悦的阴云。
“神武军一系的安歇官员,你不要插手了,让张清去办!这一点你不要再争了,没有任何余地!”
“是!”
张安不情不愿的答应了一声,又暗暗瞪了张清一眼。
收拾这些人,不单单出于报复心理那么简单,更为重要的是,其许多人都家资巨万,只要稍稍动一动指头,从他们身捞一大笔,是绝对不成问题的。只可惜,刚刚表现的过于得意忘形,以至于引起了张皇后的不满,硬生生将这份美差交给了张清。
张安知道,张清可不像他这么胆大,一向谨小慎微惯了的人,又能做出什么大事来?
张皇后看着自家兄弟满脸的失望,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又安慰道:
“不是少了点进项吗?值得如此垂头丧气?日后定王承继太子之位,这满天下的财富,还不是任凭你们兄弟予取予求吗?”
“姐姐说的极是,极是……”
张安没想到这么轻易被姐姐看穿了心事,虽然心底里打的是以权谋私的主意,可他也丝毫不觉得害怕,因为他这个姐姐虽然对外人狠毒,待他们却是疼爱之至。
事实也果如张安所料,张皇后只拿手指点了他几下,又恨铁不成钢的轻叹了一声。
“现在是最紧关节要的时候,你们兄弟两个要拧成一股绳,把力气都使在一处,让定王继承太子之位,只要如此,咱们张家才能保三十年平安!”
定王李侗是张皇后与李亨的幼子,排在他前面的哥哥,年富力强者大有人在,按说怎么轮也轮不到他,更何况,废太子李豫的势力和影响也并未彻底根除,所以必须尽快让李侗登太子之位,然后才好继续她的谋划。
这时,久未说话的张清终于张嘴了。
“姐姐,裴敬有回话了!”
他一张嘴立即吸引了张皇后与张安的注意力,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看了过去。张皇后更是紧张的身子前倾,问道:
“可,可是答应了?”
“裴敬是个老狐狸,并未有确定之实的恢复,但已经同意封闭潼关,断绝关内外交通!”
张安立即一拍大腿,笑道:
“老狐狸想鼠首两端,又岂能让他如愿?三弟,你的反间计该使出来了!”
张清依旧是表情淡然,淡淡的说道:
“那还用说,从一开始,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见自家兄弟卖关子,张安不耐烦的吭了几声,又对张皇后抱怨着:
“姐姐看看他,每次都是如此,总不能把话利利索索的说完!”
姐弟三人正商议间,一名宫人小心翼翼的从殿外进来。
“皇后殿下,大将军求见!”
姐弟三人的脸同时掠过一丝不悦抑或是厌恶之色,宫人口的大将军所指的正是龙虎大将军李辅国。李辅国作为他们发动兵变的共谋者本应该受到重视才对,但张氏姐弟也早看透了这阉人的秉性,素来只会阿附于强者,又如墙头草一般随风摇摆,不定什么时候会像恶犬一样狠狠从后面咬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