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他的脸浮起了一丝得意的笑,只是这笑意转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还是一副阴恻恻的模样。
这个白发老者自然是无时不刻将杀死秦晋作为毕生追求的范长明,在这数年之间,他经历了多少次的危险,每每总是化险为夷,仿佛冥冥自有天注定一般,因此也早看开了常人最在意的生死。
但是,独独有一样是范长明看不开的,那是必欲将秦晋置之死地而后快,否则便死不瞑目。
他的这番话自然又招惹来了一阵不满。
“既然天数注定,咱们又何必动手了?等老天收拾他是了!”
范长明依旧阴恻恻的说道:
“运数在天,谋事可在人啊。”
说到此处,他又瞥了那人一眼,问道:
“莫不是反悔了吧?”
“俺李四响当当的汉子,言出必践,岂有食言之理?”
范长明点了点头,问道: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多亏了胡锡乾,六石弓已经到手,只要范公将一切都安排妥当,秦晋必会死于李四箭下!”
阴影的范长明久久没有反应,李四很不满的反问道:
“如何,不相信俺的箭法?”
李四的箭法和身手范长明是见识过的,否则也不会刻意引此人入彀。不过,他在思忖的却是另一件事,同时安排的几批刺客都十分了得,究竟哪一方会率先得手呢?
范长明不相信了,秦晋算再命大也躲不过这回布下的天罗地!
“你的箭法当今世也算得数一数二,老夫岂会怀疑呢?后日的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老夫只预祝李四兄弟一箭的!”
李四肃容一躬,虽然他对范长明这个神秘老者全无好感,但实而言还是觉得此人绝非寻常。能够在神武军控制的洛阳城里从容的布置安排,以达到行刺秦晋目的之人,这世恐怕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范长明忽而又叮嘱道:
“你身边那个胡锡乾行事鲁莽,极有出岔子的可能,回去以后寻个机会将其杀了,可保这两日无忧!”
李四却有自己的坚持。
“胡锡乾于我有恩,若要杀他,还请范公另寻高明!”
范长明原本也没指望李四这个桀骜不驯的人能答应下来,只劝了一句绝口不提,然后简单交代几句之后将其打发走。
再抬头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李四是今日见的最后一个人,这些谋划他已经等了数年之久,而今终要达成所愿,心不免激荡兴奋难以自持。
黑暗,只听一个苍老的低沉几乎是梦呓的声音时断时续。
“秦晋啊秦晋,当初你害得伯龙、仲龙身死阵前,又逼得……逼得……”
想到自刎在自己面前的小儿子,早铁石心肠的范长明居然老泪纵横。他在心里默默的念着,再有两日功夫会为死去的儿子复仇,让他们死可瞑目。
秦晋回到下榻之处,公主便一阵风似的迎了来,围在他身边像个快乐的小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这种发自内心的快乐,是绝难伪装的。原本硬起的心肝肺在这瞬间竟又统统软了下去。
不过,杨行本的巧合之说若没有彻底查个清楚,秦晋便总觉得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一般难受。
秦晋自问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更不是个冲动的人,可说来也怪,只要站在这个天真烂漫的少女面前像换了个人一般。
说了一阵闲话之后,公主忽而道:
“虫娘有一事求郎君,希望郎君不要拒绝虫娘!”
虫娘并不喜欢按照时下的规矩称呼秦晋为驸马,只像千千万万个普通人妇一般,称自己的丈夫为郎君,每每这两个字出口时,她总能觉得心里像吃了蜜糖一般的甜。
秦晋一愣,问道:
“何事?”
虫娘莞尔一笑,说道:
“这几日有不少人都来托虫娘为一个人说情,虫娘开始是满心拒绝的,可,可这个人诗才满天下,若是此摧折了,难免令人惋惜!”
听到虫娘如此说,秦晋下意识的想到了一个人,但转念一想,此人在数月之前已经被释放了,应该不会是他。
“此人的诗名郎君应该也是听说过的,便是李太白。”
三个字由虫娘口轻轻吐出,秦晋便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位誉满后世的大诗人又闯了什么祸。
“李太白现在何处?”
虫娘简明扼要的交代了李白的遭遇,原来他被释放以后本打算南下避祸,可偏偏倒霉的是,抵达颍州时正赶叛军围城,不幸陷在贼军之。说巧不巧,接管此城的主将此前为淮西的地方官,慕太白诗名久矣,便又将其奉为坐宾。
只可惜好景不长,神武军很快将叛军击退,收复颍州以后,李白又顺理成章的被当成了附逆之人,拘押待罪。
“与虫娘到京的同一天,李太白也被押解进了河南府的大狱。”
虫娘的声音婉转而又带着期待,秦晋心此前悬着的石头也随之落地,原来这些巧合不过是因为李白其人而起。那些频繁与虫娘接触的神秘人大多是要为李白求情而已。
说实话,秦晋并无意为难这个诗名流芳后世的大才子,但是在神武军向来倡导法不徇私,法外无情,他也因此无意插手过问此事,按照既有的律令该怎么办怎么办。
“为何颍州地方要不辞辛劳将李太白押解到洛阳来呢?”
秦晋这么问确实有一定的道理,李白虽然诗名极盛,但毕竟不是官身,之所以押解到洛阳来也是颍州地方官吏故意为之,说穿了还是希望他看在李白名气的份,宽宥此人。
虫娘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来到秦晋的身边,直言道:
“地方官吏还不是希望郎君能对李太白法外开恩,他虽然有附逆的事实,可也是身陷贼营,不由己身啊,再说……”
才说了一半,虫娘忽然发现秦晋的面色渐渐阴沉下去,便有些犹豫接下来的话到底应不应该说出来。这种犹豫只持续了一瞬间,她便坚定的说道:
“再说李太白也不曾有过任何实质的行为,如果不是叛贼主将久慕其名,他此刻怕已经成了淮河两岸的一抔黄土了。郎君若能宽赦此人,于名声可是有利而无害呢?”
“一派胡言!”
猛然间,秦晋声色俱厉。这可将虫娘吓了一跳,只见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渐渐泛出泪水,却又在眼眶里打着转,迟迟不滚落下来。
秦晋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便又好言道:
“是我失态,虫娘,虫娘……”
一时之间,秦晋竟不知道如何才能使眼前的少女破涕为笑。他本不是个冲动又喜怒无常的人,偏偏又总是在牵扯到虫娘的事情屡屡失态,如此种种却都无从解释。
看着两手摊在当场,身体僵硬又显得尴尬的秦晋,虫娘还是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郎君刚刚可是吓坏了虫娘呢!虫娘虽然也仰慕李太白诗名,可如果此事对郎君没有半分好处,虫娘也绝不会为他说一句话的!”
秦晋温柔的握住虫娘的小手,轻声道:
“如果我在这件事徇私,等于在神武军开了干涉司法的先例,神武军数年苦苦经营的制度将在短时间内分崩离析,那些虚无缥缈的名声与之起来又何止微不足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