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有谚,虎落平阳被犬欺。早在一年之前,张良娣连在李隆基面前说话的资格都没有,而今两人身份地位却是生生颠倒过来,闻者无不唏嘘。
崔涣的看法显然太子李亨冷静的多,也残忍的多。
“太皇失国乃咎由自取,倘若当初能明断是非,任用贤能,又何至于有今日之辱呢?殿下今后须得引以为戒!”
这番话让李豫张口结舌,曾几何时皇祖父在他的心里一直是天神般的人物,又岂会想过今日竟成了自己引以为戒的反面例子。不过,敢如崔涣这般刻薄直言指斥李隆基的,当今朝廷恐怕是无出其右了。
“相公教诲,李豫记下了!”
李豫和崔涣之间经历了这半年多的磨合,已经发展成亦师生,亦君臣的一种微妙关系。
如果不是有着崔涣做为强大的奥援,在与张皇后的虎视眈眈下,他将会像是被锁住了四肢的虎豹一样,难以有所动作。
今日的政事堂注定不会平静,龙虎大将军李辅国姗姗而来。虽然来的晚了,可气势排场越远远甚过太子李豫。
“听说洛阳大捷,秦大夫再立新功?该如何封赏,太子殿下与崔相公可商量妥当?”
他与李豫崔涣又是各怀心思,李豫时时感受到的都是来自太极宫内的威胁,所以遇事的第一反应往往是关注着张皇后的动向。而这个被封为龙虎大将军的唐朝宦官第一人却显然与李豫和崔涣关注的焦点大有不同。
此人更在意的是对秦晋的封赏。
“此时谈及封赏是不是过早了些?”
李豫一愣,马搪塞了一句。
李辅国于长安城内,在这半年里,一直是游走于张皇后与太子李豫之间的油滑人物,有时候看起来好像是太子一党的拥趸,可马可能变脸,向着张皇后说话了。
私下里,李豫不止一次的抱怨,秦大夫英明一世,为什么在有机会除去这李辅国之时偏偏对其手下留情,现在倒好,神武军远在千里之外的洛阳,鞭长莫及。这贼阉宦倒羽翼日渐丰满,成了大唐第一个受封龙虎大将军的宦官,想要将其除去又谈何容易?
每当此时,崔涣会劝说李豫稍安勿躁,李辅国留下来虽然像个苍蝇一样恶心人,但毕竟作为一股强大的势力,也束缚住了张皇后的手脚。
正是因为有李辅国的存在,张皇后才不敢轻举妄动对李豫下手,否则双方早摊牌做殊死一搏,也很可能等不到洛阳大捷了。
崔涣在大唐为官数十载,浸淫多年之下,早不是当年的愣头青,又怎么看不出秦晋的谋划呢?
这种互相牵制的做法,看似有乱政的嫌疑,但也让各方不分下,不敢轻举妄动,反而成了这大半年的稳定局面。
惟其如此,政事堂在崔涣的统领下,才有条不紊的维系着朝廷的运转,为潼关外战场源源不断的提供着军粮物资。
说起来也是个迹,这半年的光景是崔涣为官以来最为痛快的一段时日,没有朝臣的掣肘,没有天子的猜忌,各个官署都一种相对平稳的环境下按部班的运作着。
若论起来,这个龙虎大将军也是功不可没的。崔涣看了他一眼,又将球抛回去。
“大将军以为当如何封赏呢?”
李辅国似乎早拟好了答案,不假思索的答道:
“洛阳刚刚克复,战乱依旧未平,叛贼盘踞河北,虎视眈眈,说不定哪一日会卷土重来,所以对秦大夫不但应该重赏,还要使其挥师北,将安贼余孽彻底消灭!”
他的这番话无可厚非,但在李豫看来都是一些正确的废话,河北余孽未平当然虎视眈眈着卷土重来,让秦晋乘胜渡河北追剿叛贼也是应有之议。但是,他对这个小人得势的阉宦也是颇为了解的,此人绝不会做哪些只利人而不利己的事,甚至于绝大多数时间里只做些损人利己之事。
因此,李豫并不给予答复,只是沉吟着做犹豫状,不置可否。倒是崔涣哈哈大笑起来。
“大将军所言甚是,重赏,击贼,绝不能让安贼余孽死灰复燃。”
李辅国脸的褶子挤在一起,形成了难看无的笑容。
“崔相公果然英明决断,既然克复洛阳的捷报属实,不如委秦大夫以洛阳留守之职如何?”
这个提议让李豫心不由得一动,眉头不自觉的也跟着跳了一跳,盘算着李辅国究竟在作何谋划。
紧跟着,李辅国又解释道:
“只有秦大夫镇守洛阳,叛贼才不敢轻举妄动,这也是朝廷向天下宣示,以秦大夫为核心平叛的决心和手段啊!”
思忖了一阵,崔涣点头道:
“如此也无不可,非常时期,当非常对待。”
李辅国脸的褶子挤得更密了。
“听说皇后有意起用她本家的侄子为将,试图取代秦大夫为招讨使,而今洛阳克复,想必他们也在加快步伐了。”
这些消息李豫一直也听到过种种风言风语,但都是些看起来没什么根据的传言,而且他在宫的眼线也没有得到确切的相关消息。而今日李辅国直言此事,让他心很是震撼,如果张皇后谋求以其本家的侄子取代秦晋,也等于夺取了十数万讨贼大军的兵权,这天下岂非外患未平,又添内忧吗?
“老夫也有所耳闻,但一直都以为是些捕风捉影的传言,大将军可有凭据?”
李辅国却一改老神在在的模样,狠狠一跺脚,急道:
“还要什么凭据了?神策军现在有一半都姓了张,是李某也难以悉数调动,这还不够吗?”
李豫悚然动容,秦晋当初留着李辅国而没有将其除去,是看了他以关内道观军容使的身份掌握着颇具实力的两支兵马,一支是重新整编的左武卫,另一支是护送过太皇西狩蜀地的神策军。
“难道鱼朝恩投靠了张皇后?”
崔涣脱口问道,李辅国此时也卸去了老神在在的伪装,一脸的忧心忡忡。
“鱼朝恩是个鼠首两端的小人,谁家势大会投靠谁家,如今张皇后权倾宫闱,此前又拿太皇开刀,演了一出杀鸡儆猴的好戏,这厮早吓得改换门庭。听说这几日张皇后的本家侄子会受封为神策将军,已经和鱼朝恩平起平坐了!”
李豫道:
“鱼朝恩这么做岂非作茧自缚?一旦被夺了兵权,他对张皇后也失去了利用价值,随时可以弃之如敝履!”
“谁说不是,但人是如此,一贯的只看脚下,算饮鸩止渴也甘愿呢!”
最后还是崔涣的一句话排解了李豫和李辅国的忧虑。
“其实也大可不必这般悲观,一者大将军手里有左武卫,太子殿下又有东宫六率,足以抗衡任何叵测的兵变企图,更何况秦大夫的神武军可不是随便一个阿猫阿狗能夺了去的,以张氏的威望资历是难以构成足够的威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