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来的正好，随秦某过河到城南去看看，听说那里还有不少让乱兵在负隅顽抗，洛阳乃天下心，虽然天子在长安，可地位却长安丝毫不差，必须尽快平靖市面！”

说话间，秦晋又下打量了一下清虚子。

“真人这伤势，还能走路骑马？”

清虚子讪笑：

“贫道是骑马来了，又没伤了筋骨！”

不过，秦晋并没有马，而是牵着马在这皇城御道漫步前行，身后跟随着数百随从，其势之大，在太平年景直是不可想象的。

出了端门，南面是真正的洛阳城，迄今为止与长安并立数百年，交替成为国都，而今终于重回到唐朝的手。

再向前是将洛阳城拦腰截为两段的通渠，通渠在端门处拓宽了三倍有余，间两处河心岛将河面切分成三条支流，三座石桥串连立于河面之。

对于这三座石桥，秦晋早如雷贯耳。当然，那是在千年以后的后世。其黄道桥与星津桥声名不显，独独居的天津桥被历朝历代所重视，屡屡被毁，又屡屡重修，可说是绵延千年而不倒。

石桥桥面明显高于北岸丈余，加之皇城地基本高过南岸许多，站在桥向南望去竟可目视数里有余，洛阳城内邻错落的建筑宅邸统统一览无遗。

“何处风景好，独洛阳桥！”

这是一句后人描写登临此桥的感受，而字和实景实地所给人的感受则是完全不同的。

“大夫好诗性！”

清虚子的声音适时想起，秦晋这才惊觉自己刚刚竟然自言自语出了声。

不知何故，他在长安时所感受到的是沉沉压抑之感，仿佛繁华的长安时时有乌云压顶之势。可到了洛阳，所见所感却完全不同，大有令人耳目一新之势，可细究其原因，却是难以名状的。

“贫道还是第一次登临这天津桥，果如大夫所言，风景独好啊！”

这三座串连在一起的石桥可不是寻常百姓能够登来的，每月两次的朔望朝会，城公卿大臣是沿着这三座桥进入皇城的端门。

“此桥初建于前隋大业年间，那时还是铁锁连成的浮桥，直到我朝贞观年间才重修为石桥。”

清虚子津津乐道着这天津桥的来历，眼神一如秦晋，延伸向南面一眼望不到头的建筑群。

“若说天津桥当真变得重要，还是在武后当政年间。那时的洛阳神都渐渐取代了长安的地位，算当今太皇在位的这四十余年里，也几乎有半数时间都在洛阳……”

说话间，清虚子竟若有若无的叹息了一声。

“贫道断言，自此以后，长安将如落日掩入黄土，取而代之的则是脚下这片土地！”

如此断言，秦晋倒对清虚子有些另眼相看。别看此人平日里随意嬉笑，疯疯癫癫，可眼光还是颇为独到的。事实，历史的长安也诚如其所言，自安史之乱以后彻底的没落了，只可惜洛阳城也苟延残喘了没几年，最终这两座姐妹城市一同没落下去。

而在秦晋看来，随同长安洛阳两座大城一同没落的还有所谓的汉唐盛世。自此以后，汉人称霸东亚这片土地的局面一去不复返。

“贫道有句话不说出来一直憋得慌，这回大夫可不要再打断贫道。”

突然间，清虚子转了话茬。

“贫道听说夫人请大夫给长子起名，这却是有忌讳的，过早起名容易早夭，自古以来七八岁以前，都是以贱名相称的。”

秦晋闻言大笑。

“真人乃世外修道之人，如何也相信俗世的规矩呢？”

清虚子道：

“入世出世原本没有界限，况且无论出世入世，又有谁能在天道之外呢？”

新生儿起个贱名的说法，秦晋道是也知道，如武功赫赫的汉武帝，未成年之前叫刘彘，而彘是猪的意思。也是说，堂堂汉武大帝在未成年之前叫了整整七年的猪。

实际，在秦晋的那个年代里依旧有这种说法，起个贱名好养活，如他当年有个同学小名叫“狗剩”，只是随着教育的普及和社会的发展，渐渐不受人重视而已。

见秦晋不予回答，清虚子问道：

“大夫难道不认同贫道的说法吗？”

秦晋没有表示反对，点头道：

“如真人所言，暂时不起大名……”

略一思忖，他不禁打了个响指，脱口道：

“便叫长庚吧！”

顿时，清虚子目瞪口呆，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对答，良久才结结巴巴的说了一句：

“大，大夫当，当真，当真非凡人也！”

长庚可不仅仅是字面意义的长寿，乃太白金星别称。在他看来新生小儿起名如此之大，是闲命长吗？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此事可万万玩笑不得。”

反应过来的清虚子连连劝阻，秦晋却很是平静。

“天道并不足畏，最让人畏惧的是人心！”

此言一出，清虚子登时无语，在他眼里的秦晋一直内敛低调，可从不像今日这般张扬。

秦晋也是一时失言，但并非完全失控，如果当着杨行本或者裴敬的面，他是绝对不会说这些话的。这些话在时人看来，简直是大逆不道。但即便平日总是好为惊人之语的清虚子都觉得心发慌。

这是秦晋对所谓的天道的不满，如果不是一系列的阴差阳错，他现在还是大都市无数早出晚归的蝼蚁之一，有新婚的妻子，即将出世的儿子，平淡忙碌幸福着……可这一切都在数年前被剥夺了。

连秦晋都自己都没有明确的意识，其实他的心底里对这所谓的盛世大唐有着异常的抵触和反感。所以，当他听说在千里之外的长安，长子诞生，内心是复杂而纠结的。

但这些内心复杂的纠结落在旁人眼里却得出了一致的评价。

总而言之，用一个字可以评价，“冷”！

在清虚子看来，秦晋用长子去赌“天道”，这种行为已经异于常人，俗话说“虎毒尚且不食子”，如其所为，不是十恶不赦之人，是……

念及此处，清虚子偷偷瞥了一眼远眺城南的秦晋，恰巧一团乌黑的阴云遮在头顶，光线登时暗了下来，一时间竟觉得面前之人面目愈发模糊。他揉了揉眼睛，一切又恢复了正常。然而，数年之前的那次梦境仿佛突然浮现在眼前，竟真实无。

陡然间，马蹄声急，一名军吏由端门内疾驰而来。

“报，淮西与鲁地两路叛军正直奔洛阳而来，据时间判断，当在明天日出之后抵达！”

对此，秦晋并不觉得意外和震惊，这两股叛军的存在他一早知道，算他们赶来驰援也没什么好怪的，整军迎敌是。

“很好，知道了，下去休息吧。”

报讯的军吏致谢告退，清虚子则警告秦晋：

“洛阳刚刚告破，正是我神武军紧绷之后的懈怠时刻，不可掉以轻心啊。”

秦晋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