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琯的确有料理民政的天赋,其人对民营的理解和处置都远远超过了秦晋手下诸人,如果重新整合洛阳,他自然是最佳人选。
冷清的政事堂内多了两个人,也多了生气。房琯回过身来,苦笑道:
“东都克复之日,是老夫回京领死之时,这是当初老夫曾许下的誓言,今日又岂可食言呢?”
秦晋道:
“留着有用之身为朝廷多加效力,不是更好?”
看着一脸诚挚的秦晋,房琯心内苦涩,当初自己视此人为仇寇,必欲除之而后快,而此人非但没有对自己落井下石,而且还照顾有加,更是放手任其施政,毫不疑心……
这份胸襟气度,绝对是宰相之才,自己难以相。
“秦大夫放心,老夫不是半途而废的人,这东都民政,老夫会料理的。”
秦晋还真担心房琯死心眼,甩手而去,现在得到了他的保证,不免松了一口气。
“实际而言,相公理民有功,虽然抵不得败军之罪,也必然会得到天子谅解的!”
杨行本也跟着劝了一句。房琯苦笑着叹了口气。
“老夫自己却是不能原谅自己呢!”
闻言,秦杨二人默然不语。
秦晋打量起这洛阳皇城内的政事堂,起长安政事堂还要宽敞华丽,只可惜被安贼小朝廷折腾的狼藉一片,眼前所见,书案凌乱,纸片竹简散落的到处都是。
这些都是日常政务的公,即使是伪燕小朝廷经手的,也都极为重要,秦晋弯腰俯身,一件件拾起地散落的公,又码放在案头。
然后,秦晋又在公案后坐了下来。
“从今日起,要清理户口,但凡实有百姓,都要悉数编入民营。至于那些没有恒产的流民,也要组织起来,收复洛阳只是个开始,真正的恶战都在河北等着咱们呢!关距离太远,人力物力难以长久供应,今后的一切阵战,都要以洛阳为基础。所以,千万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马虎。说到底,两军交战,打的是百姓是粮食……”
秦晋的声音很平静,也有些低沉,寥寥几句话把神武军接下来的计划简单勾勒出来。
秦晋的一番话让房琯陡而精神振奋,同时又催生出几许沮丧。因为他没想到秦晋预想,谋划的还要深远,克复东都洛阳不过是个开始,进军河北,彻底荡平安贼才是最终的大计。
却听秦晋又轻叹了一声,继续说道:
“河北的形势远想象要复杂,神武军要面对的困难也更多。太皇执政近五十载,收容了大量的胡人内附于河北,时至今日河北胡人的数量几乎已经超过了汉人,安禄山造反之所以能振臂一挥,万众无不景从,根子也在这里。”
这些话过于敏感,非议太皇,在众人看来还是令人有些胆颤,毕竟李隆基御极天下四十余载,数十年的积威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散掉的,政事堂内的气氛有些沉闷,压抑。
“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距此四百年前的晋朝,是因为收容了大量的胡人内附,又不能使其归化我华夏,才有了五胡乱华的局面。而今,河北胡化几与当年无异,如果神武军到了河北,民营这一套恐怕并不好开展,我们要对各种可能遇到的问题,做出预先的判断和准备,算不能做到算无遗策,也必须尽可能的准备充分。”
房琯是赞同秦晋的说法的,河北胡化的确很严重,虽然官员都是朝廷派驻地方的,但没了百姓做基础,不也是无水之舟吗?
“秦大夫此言有理,自古有河北半天下的说法,一旦渡河北,咱们所面对的可是困兽之斗。这困兽之斗为了死求活,其求生的欲望将更甚于以往,如此种种都会使王师陷入空前的对抗之。”
秦晋点了点头,这房琯还是个明白人,每一次分析局势,此人都能一语的,切要害。可偏偏此人在克复洛阳之战一败涂地,可以得出个结论,其人大有眼高手低的架势。
说到底,这种能力并不适合当一肩扛起重任的宰相,反而适合出谋划策的副手。仅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来,李亨并不是个知人善任的皇帝,算他没有风,也不可能有多大的建树。
当然,这些都是秦晋心所想,自然不可能当着房琯的面说出来,如果他能认识到自己的这个不足,或许会从前有着质的飞跃。只可惜,虽然人人都知道,贵在自知的道理,但当真能做到自知的人却是寥寥无几,屈指可数。
像秦晋,他不是个事必躬亲的人,但却能将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起到的效果也是事半功倍。如房琯,用此人来筹划民营,做的有声有色,甚至首屈一指。
可如果让此人带兵,也许是另一番结果了。
忽听外面有人急促的发问:
“秦大夫可在里面?”
守在门口的卫士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尔等何人?寻大夫何事?’
“报喜,报喜,特为大夫报喜而来!”
隐隐约约听到外面的对话,秦晋倒有些疑惑了,如果说报喜还有什么得克复洛阳更值得一喜的?想到此处,他心不由得一动,莫非有人擅自做主捉了安庆绪回来?
这种可能不是没有,如果当真是这样的话,对他而言绝不是喜,而是惊。
“让他进来!”
秦晋大声的吩咐守在门口的卫士放报喜之人进来。
此人进来之后,秦晋却发现并非神武军之人,而且一身风尘仆仆,明显是赶了远路的。忽然,他又发现来人十分面熟,名字在嘴边,可一时又难以出口。
正
搜索记忆的当口,只见那人扑通一下跪在地。
“主君无恙,奴婢是成双啊!”
至此,秦晋猛一拍脑门,终于记起了此人姓名来历,这不是府的家奴成双吗,怎么千里迢迢到军来了。
“千里迢迢到洛阳来,可是家出了变故?”
一时之间,秦晋竟忘了对方乃是报喜而来。
成双连不迭的摆着双手。
“不,不,不,家一切安好,奴婢此来是为,为报喜,繁素妇人在半月之前诞下一子,家老特地遣奴婢来报喜的,繁素夫人还等着主君给小郎君取名字呢……”
一番语无伦次的解释之后,秦晋终于听明白了,他竟然在不知不觉有了儿子,离开长安之前,他与繁素一起过夜的日子用一只手能数的清楚,偏偏是这几次的功夫,一个新生命此诞生了。
然而,突闻自己做了父亲的消息,秦晋的第一反应竟不是惊喜,反而产生了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自从来到唐朝以后,他由始至终都是以第三视角来审视这个世界,换言之他并不觉得自己是属于这里的,然而此刻,构建起这第三视角的基础似乎正在一点一滴的消融。
这种消融,或多或少的让秦晋有些无所适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