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安庆绪的所作所为,哪里有半点开拓之主的气象啊?如果说和那些亡国之君相比,倒是贴合的很,被这种君主器重,究竟是福是祸又有谁能知道呢!
不过,达奚珣还是觉得有必要提醒他。
“陛下,百万石军粮不是个小数目,三日功夫是很紧张的。”
其实,以达奚珣的推算,百万石军粮,以数千民夫,三日夜无休的搬运,恐怕才能堪堪完成,如果再耽搁上一天半日,三日之期是绝对不够用的。
果然,安庆绪一拍脑门,好像又清醒了一些。
“达奚卿提醒的是!”
“除了时间紧迫,如何交割也是个问题!”
“交割的方式,达奚卿就不必担心了,严庄已经提出了极具创意的法子……”
达奚珣原本巴不得所有的事都不用自己沾身,现在听说可以少一点差事,不禁又有些失落,看来严庄还是更得信重啊。
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奇怪,很微妙,很难用一两句话解释清楚。
回到府中,崔氏早就等的团团转,见丈夫全须全尾的平安归来,心头压着的一块巨石总算安稳落地。
此时的达奚珣似乎卸下了所有的负担,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又觉得腹中饥饿,便向崔氏要吃的。崔氏亲自到厨下,张罗着给他做了一碗面汤,热气腾腾的端上来。
这是最合达奚珣胃口的吃食,只见他吃的满头大汗,连胡子上都沾了汤水都不自知。
见到丈夫如此,就算不开口相问,崔氏也明白,此行定当极为顺利,否则也不能想在这般狼吞虎咽。她最了解丈夫的脾气秉性,如果有事记挂在心里,迟迟得不到解决,最直接的表现就是茶不思饭不想。
吃了一大碗,达奚珣犹自觉得不够,又要吃第二晚。崔氏却把他拦住了。
“郎君胃不好,如此暴饮暴食,晚间又要难受了!”
达奚珣闻言,笑道:
“便听妇人的,不吃,不吃了!”
夜深了,夫妻就寝时,又说及今日出使唐营的事宜。涉及到安禄山之死的隐秘事件,达奚珣连连感慨,安禄山也算一世枭雄,只可惜生了个如此不知孝顺的儿子,导致晚节不保,连尸身都任人羞辱。
“哎呦,妇人掐我作甚?”
达奚珣忽然龇牙咧嘴的叫了起来,却听崔氏低声骂道:
“看你糊涂的,怎么还能同情贼酋?安贼死无葬身之地,就是我大唐的幸事,乃当今天子前世修来的福缘。安贼恶贯满盈,遭此报应,也是还了他前世今生的恶业而已,值不得同情。”
“还是妇人深明大义,堪为世间命妇楷模啊!哎呦……”
崔氏又掐了他一把,嗔道:
“看你,得意了便忘形,可别忘了现在局势诡谲,这一刻看着云淡风轻,下一刻说不准就浓云密布,不能有半点的松懈啊!”
“夫人警告的是,为夫记下了!”
借着窗外依稀的月光,达奚珣见窗上树影斑驳,忽而觉得此前的兴奋之情在此时都一扫而空。
此事成与不成且先放在一边,身家性命与家族的命运,种种纠结,忽而就像排山倒海一样的奔涌而来。
达奚珣深感无力,因为面对种种险境,他竟有些绝望的发现,自己并没有左右命运的能力,当初叛唐投了燕朝是这样,现在叛燕为唐朝做内应也是如此。
这其中的风险,可不像表面上看着那么轻松。如果事败,安庆绪可能会一刀刀剐了他不说,整个家族恐怕都得被杀的干干净净。
这种想法使得达奚珣睡意全无,他忽然觉得做官真累!真难!稍有不慎便会招致抄家灭族的危险境地,仔细想想这种情况也并非是安禄山叛乱以后才出现的,自大唐立国以来,重臣家族甚少有保全至今的,去职归乡的意念在陡然间强烈起来。小?说??.?r?anen`
“夫人,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咱们离开洛阳,返回长安吧……”
他的话并没有得到崔氏的回应,扭回头去,却见崔氏已经睡着了,还微微发着轻酣。
达奚珣就这么睁着眼睛在思考唐朝与伪燕之间的较量,从秦晋的那里得知,阿史那承庆北上范阳似乎不仅仅是调派援兵那么简单,应该有意在针对实力强大的史思明。这么做对于安庆绪而言,也算顺理成章,毕竟资历和能力都远不如史思明的天子要想坐稳了皇位,除掉已经尾大不掉的史思明,才是根本。
如此看来,安庆绪也并非像表面上看都的那么糊涂,只可惜安禄山的首级似乎成了他难以越过的那道坎。
思路再度转回到北面的范阳,从杨行本的话语中,达奚珣得出了一个最基本的判断,史思明大军主力撤出河东,似乎就是针对北上的阿史那承庆,既然如此,阿史那承庆是史思明的对手吗?
到最后,所有的思路都在达奚珣的脑子里汇聚成一个个疑问,盘旋在头顶,挥之不去。
次日依照,达奚珣发现含嘉仓已经大举向城外运粮了,细问之下才知道这是经过了宰相严庄的谋划之后,而最后进行实施的办法。
如果是以前的达奚珣,定然会乐得省心清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现在他既然有了企图心,内在的**也就比以往强烈了许多。他十分想知道,严庄究竟想到了什么稳妥的办法,现在就从容的将粮食运出城去,难道就不怕像此前那样再遭了神武军的暗算吗?
达奚珣毕竟身负着安庆绪的皇命诏旨,过问此事自然理所应当,没有任何人敢质疑。更何况,现在满洛阳城里谁不知道,这个唐朝降臣此时此刻受到天子的宠信程度,几乎可以挑战宰相严庄的地位了。
是以,任何人都对达奚珣殷勤被指,往往有些东西不等他问,负责的相关官员就详细的为他解释起来。
原来,为了打开双方交割的僵局,原装特地调了两万禁军出城三里,安营扎寨,粮食就放在寨子里。而且,这些禁军可不是普通的禁军,半数以上都是从北方随安禄山南下的精锐,曳落河。
得知了此中原委,达奚珣暗暗撇嘴,心道安庆绪居然把安禄山留下的一支劲旅用在此处,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也许用不了几年,安禄山所留下的遗产就会被这个败家子败坏的一文不剩了吧。
心中这么想,达奚珣口上还得对严庄的这个办法大加赞赏。
“严相公不愧是老谋深算,这等巧妙的法子都想得出来,堪为一赞啊!”
跟在达奚珣左右的官员则笑着附和道:
“严相公谋虑甚深,可若没了达奚相公出生入死,两进两出唐营,又哪里来的这解决之道呢?”
“哦?”
达奚珣愣了一下,继而哈哈笑了起来。
这种马屁虽然露骨至极,但听着却舒坦极了。
忽然,达奚珣看到一队守城军的骑兵奔了过来,他忽然想到了昨日搀着自己不放的尹子琦,这厮没准还要来套取关于交割事宜的消息。为了躲开此人,便带着人匆匆离开,免得说巧不巧被尹子琦堵个正着。
就在达奚珣小心翼翼躲着尹子琦的同时,他并不知道,尹子琦此时并不在洛阳城中。
洛阳城南的一处向阳坡中段,飘荡着燕军旗帜的大营在一夜间拔地而起,大批的民夫推车提担,蚂蚁般的进进出出。就在营中,大批的军粮已经堆积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