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经常出入宫禁又可以在安庆绪身边说得上话的人并不多,达奚珣早就在心里挨个的过了一遍筛子,可依旧是一无所获。
“也许是为夫眼拙,竟看不出来。安庆绪身边除了严庄这种奸佞小人,还有一类就是如安守忠一般忠心却能力平平的亲信旧将,除了这两类人,还有一类就是以尹子琦为,有能力却不被信任。”
达奚珣数来数去都无法断定这个所谓的内应究竟会出自哪一类人。
倒是崔氏想的明白。
“秦大夫既然有此安排,或许便有其必要,郎君又何必自寻烦恼,依计行事便是!”
达奚珣又是苦笑,心道自己却从来都不会主动自寻烦恼的,包括今日此时,还不是他这个妻子好奇心过重吗?
“陛下,尹子琦求见!”
“不见!”
安庆绪在卧榻上翻了个身,口中咒骂着,又打起了鼾。他又被噩梦折磨的整夜未睡,直到天亮了,噩梦才被驱散,这才能好好的睡上一觉。
此时连严庄都不会来找不痛快,尹子琦竟来扰人清梦,安庆绪自然要将其撵走。
“陛下……”
宦官的声音又怯生生的响起。安庆绪差点就有抄起褥子下面的横刀将其一刀砍了。
“朕说的话你还听不明白吗?把他轰出去!轰不走就着宿卫将他架出去!”
终于,殿内又恢复了清静,可还没等安庆绪睡着,那宦官又回来了。
“陛下,陛下……奴婢,奴婢……”
安庆绪终于怒了,他不过是想好好的睡一觉,偏偏总有那不开眼的过来。
“架出去,架出去!”
那宦官竟哭了起来。
“陛下,尹子琦不肯,还,还说奴婢是妖惑君前,抽出刀子,要,要杀了奴婢……”
这一下,安庆绪再也躺不下去了,尹子琦虽然有带刀上殿的特权,可这不意味着他可以随意使用这项权利。更多的时候,这仅仅是一种殊荣而已。现在尹子琦竟然要在宫内杀了他的近侍宦官,这是要做什么?造反吗?
“让他进来,朕倒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在朕的面前杀了你!”
尹子琦上殿以后,当然不会再提杀那宦官的事,之所以一早进宫求见,那是有军国重事。
安庆绪惊讶的现,尹子琦居然可以拄着拐自行走路了,心道这厮的命可真硬啊,刚回到洛阳的时候就只剩下半条命,这才几天的功夫,居然可以拄拐走路了。
虽然走的并不容易,几步路下来已经满头的大汗,但这终究是他可以刚强的一面示人了。
可以想象,尹子琦每走一步要生受多少痛苦,但安庆绪却没有半点不忍,反而暗暗有些解恨。这厮扰人清梦,活该要受罪受苦。
“尹卿扰了朕的梦,有何要事啊?”
安庆绪甚至都没让人给尹子琦准备座榻,就是干干的将其晾在面前。
尹子琦也不在乎,只铁青着脸道:
“臣之所以一早前来,便是要问一问陛下,是否答应了要以五十万石军粮资敌?”
早就料到了尹子琦此来一定是给自己添堵,可安庆绪还是被气的满脸通红。
“朕早就告诉你了,安心管好城墙防备,其余的事情就交给严庄,你现在又来聒噪,是想越俎代庖吗?”
一声声的质问甩了过去,安庆绪怒气汹汹的用力拍着面前的御案。
尹子琦毫不示弱,而是迎面看着安庆绪渗着无比厌恶的眼睛。
“关乎朝廷存续,社稷兴亡,臣难道就不能问一问吗?”
“问?你凭什么问?好像这天下不是朕的,朕就会亲手把这江山拱手让人不成吗?”
这句话说的已经十分露骨,君臣二人就像顶牛一样,各自说着气话,眼看着殿内的气氛就要陷入不可收拾的境地。
却听殿外有宦官高声道:
“尚书右仆射求见!”
达奚珣前脚刚踏进殿内,便马上敏锐的察觉出殿内的气氛诡异的紧张,又见尹子琦铁青着脸站在当中,心里立时就明白了一半,暗自后悔来的的不是时候。可此时已经后悔不及,安庆绪紧着唤他上前,态度竟与从前有着天翻地覆的变化,话里话外透着让人尴尬的亲近。
“卿且入座。”
不等安庆绪招呼,已经有宫人捧着温好的茶壶过来,伺候着将茶斟好,又侍立在旁,以便随时可以听用。不过,安庆绪却大幅度的摆了摆手,把几个宫人和宦官都轰了出去。
达奚珣端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他并不渴,只是借着喝茶掩饰自己的尴尬而已。
想想这殿上的情形,尹子琦像受罚一样站在殿上,自己却从容落座,又有宫人专门奉茶,待遇可谓是天差地别。
安庆绪可以坦然的以这种差别待遇对付臣下,可达奚珣却不敢坦然受之,此时就觉得如坐针毡一般。
喝了一口茶之后,达奚珣仍不见殿上有人说话,就偷着瞥了尹子琦一眼。
此时的尹子琦身体在不断的抖着,也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身体虚弱,达奚珣暗想,如果自己预期易地而处,恐怕还要羞的找个地缝钻进去吧。安庆绪如此羞辱尹子琦,难道尹子琦的心里就没有怨恨吗?
达奚珣几乎就要肯定,这个尹子琦使用重大嫌疑的,说不定秦晋在洛阳城里的内应就是他。
但紧接着,达奚珣又否定了这种想法。因为这和秦晋的初衷是相悖的,如果尹子琦是内应,秦晋又何必处心积虑算计他呢?这从逻辑上都说不通。
心里刚刚腾起的一点小兴奋,就像暴风雨中的小火苗一样,登时被浇灭的干干净净。
“尹卿如果没有其他事,就退下吧,朕与达奚相公还有机密事商议!”
安庆绪的声音既冰冷又令人感到可怕。达奚珣都忍不住为之一颤,他从未见过安庆绪倚这种态度对待臣下,可见此时其心中已经愤怒到失去了理智。如果不是失去理智,就不能解释其现在的行为。
试想想,哪个当天子的会如此羞辱手握军权的领兵大将?如果不是天子得了失心疯,就是天子蠢到了极点。
再看尹子琦,倒也当真能忍,就算是被这样不公平的对待,他依然挺立着,没有退让和动摇。
达奚珣简直不敢想象,世上居然还有这种人,该说他脸皮厚呢?还是心中装的,满满的都是公事?
就在达奚珣惊讶莫名的当口,却听尹子琦以一种平静的令人惊诧的声音说道:
“请陛下恕罪,如果陛下不能给臣以明示,臣宁愿现在就死在殿上。”
达奚珣迅即将眼角的余光扫向安庆绪,以他对安庆绪的了解,被这般当众顶撞之下必然要暴跳如雷。可他又想错了,安庆绪不但没有暴跳如雷,反而纵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