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潮开始命人驱赶民夫,只是驱赶的方向却不是城内,而是城外。当上万民夫聚集在西门以外,厚实的城门重重关闭,与此同时早有人开始将准备好的沙石土料填进城门洞里。这是为了彻底断绝唐.军破门的可能,把西关城的城门砌死。
一名军吏看着城外乱纷纷拥挤成群的民夫,心中有些不忍。
“将军,这么多人,不如挑选些身强力壮的充入团兵……”
令狐潮绝然挥手。
“你道某不想扩充人马兵员吗?奈何供应粮草只够维持三万人,多了也只能白白饿死!”
再往后,令狐潮就不愿意多说了。事实上,这些民夫的粮食乃是在地方各乡里搜刮而来的,可数目毕竟有限,就算唐.军不来,也只够维持四五日的功夫。
时间一长,如此之多的民夫断了粮食,怕也不会乖乖的等死。与其留下来成为隐患,莫不如再使他们发挥最后的余热,当做填命鬼消耗唐.军兵力!
按照令狐潮的推断,唐.军至多当在明日清早抵达城下,然则日落之前,西关城外就开始陆续出现唐.军的影子,一开始是三五成群的骑兵,紧接着就是大批大批的步卒,太阳还没落下山去,新安城外就已经旌旗林立,遮天蔽日了!
新安是堵在两山之间的关城,北面的河谷被令狐潮堵死了,拥堵在城外的民夫们已经乱作一团,吵做一团。
城上有军吏担心被堵在外面的民夫投降了唐.军,令狐潮却十分的笃定。
“房琯杀降数万,谁还有胆子双手主动送上性命?”
神武军行军极为神速,随军同行的严同被惊得差点掉了下巴。他在幽燕之地也算没少经历过大场面,可好似神武军这种行军速度却是前所未见,闻所未闻。就算安禄山身边最精锐的步卒也不及神武军的神速。
严同在震惊之余也暗暗揣测,看来传闻中的神武军未必就都是夸大其词,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又能相信近百里的里程竟只用了一白日的功夫就到了呢。
当夜扎营,次日一早,秦晋颁下军令,强攻新安城。
此时,聚集在西关城外,瑟瑟缩缩成一团的民夫就成了横亘在神武军面前的一道人肉防线。
太阳刺眼夺目,战鼓隆隆震耳。秦晋立马横刀,与之并肩的则是宰相房琯。虽然此人的下场早已注定,但秦晋还是给予了他足够的尊重。
房琯在昨天夜里就发现了堵在城外的民夫,若是按照以往的性子,尽数以弩箭射杀就是。可自从经历了组建民营的种种麻烦以后,他也开始从另一种角度去看待问题。比如,这些民夫都是本乡本土的百姓,杀一人就可能得罪十人,与其铁腕对待,不如怀柔结纳。
因而,房琯昨夜曾建议秦晋对这些人以招降为主。岂料,秦晋却拒绝了他的建议,并言之凿凿的断定,那些民夫抵死也不会投降。
今日事实也的确如此,几次喊话劝降换来的却是寥寥几声回应,竟没一个人过来。
该做的努力都做过了,秦晋断然下令,使全军喊话让这些民夫在一个时辰之内逃命,否则将以箭矢刀枪相向。
事实上,民夫们可以逃命的出路只有陡峭的山路,数万人想要悉数涌入桑林,哪里是易事?
鼓角声声,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房琯急的脑门上都生出了汗珠,噼里啪啦的滚落。
也就在此时,令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那些自觉逃生无望的民夫们竟然挥舞着铁锤、铁锨,嘶声喊杀的冲了过来。
这种以卵击石的勇气让房琯心头一震,他忽然明白了,民夫们因何宁可死战也不投降的缘故。当初他领兵东进时,一连数次屠杀了投降的团兵,使得人人都畏之如虎,无人再轻易敢于投降。
一念及此,房琯心中颇不是滋味,闹了半天这都是自己当初种下的恶因。
他又看了一眼秦晋,显然此人早就已经深悉此中因由,只不点破罢了。说到底,还是给自己留了脸面。
想的于是透彻,房琯便越是汗颜无地,在他一直视之如虎狼的秦某人面前,早先的心理优势与傲气已经荡然无存。
却听秦晋叹了口气:
“给尔等生路不自知,却偏要赶着来送命,莫怪刀箭无情了!”
至此,房琯才恍然,别看秦晋一直冷面绝然,实际上直到这一刻才对那些民夫们彻底动了杀心。
弩箭如雨一般的腾起砸落,民夫组成的乌合之众在神武军面前就是土鸡瓦狗一般的存在,未及摸到神武军阵前,就已经被弩箭打的七零八落。奈何民夫毕竟人多,像潮水一样的回卷后,又呼啦啦的反扑……
整整大半日功夫,神武军都在和这些民夫反复的拉锯,反倒是新安关城内的叛军成了瞧热闹的看客。
不过,叛军也不是全然看热闹,几次以威力巨大的床弩射入神武军阵中,近百人因此而惨死重伤。但床弩的数量毕竟有限,除此以外便在无法取得更多的战果。
眼看着太阳西斜,令狐潮惬意的抻了个懒腰,眼睛里流露着毫不掩饰的得意与兴奋。
今日一战,上万填命民夫的作用发挥的淋漓尽致,那神武军的主帅秦晋没有宰相房琯的狠劲,竟然和这些填命鬼耗费了大半日功夫,向来锐气至少也得失了一小半。
“各位回去养精蓄锐吧,明日才是你们一展身手的时候!”
只要日落,唐.军便只能收兵,因此令狐潮才笃定了秦晋很快就会收兵罢战。
他猜的没错,大约半个时辰以后,神武军阵内响起了急促的金铁敲击之声。这就是战场上通行的撤军军令。
神武军诸将一个个垂头丧气,军卒们也是身体疲惫,无精打采。
房琯没想到,原本雄赳赳气昂昂的神武军居然初战失利,而且还是在一群填命的民夫身上吃了大亏。可他也由此发现,秦晋此人名声虽然不好,可骨子里竟是有爱民之心的。
一个个反问亦在反复不断的敲击着他的胸膛,难道从一开始就看错了此人?难道此人并非朝野官员们口中的奸佞之徒?
随着夜幕的降临,神武军退到了距离关城五里以外的营寨内。这时,房琯惊异的发现,竟另有一支规模不小的人马出了营寨……
神武军中的行动,房琯作为半个局外人是没有参与权力的,这一点,他也在逐渐认同了秦晋以后,保持了相当的克制。但不能与闻是一码事,关心与否就是另一码事了。用过了极为简单的军食以后,他躺在军榻上转转反侧。一则因为腹部渐渐明显的胀痛感,神武军中的军食是提前烤制好的面饼,临吃饭时再用热水泡软了下咽。二则是无时不刻在惦记着入夜后出城的那一支规模不小的人马。
然则,预想中的厮杀声,战鼓声都没有出现。入夜后的军营死一般的寂静,甚至连往日间不得消停的蛙声都没有出现。临天亮时,房琯终于沉沉的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连串急促的敲钟声把他从睡梦中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