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仅仅是出关讨贼,又何来麻烦呢?”
秦晋又忍不住暗暗摇头,心道李豫的资质果然不适合生存在这种尔虞我诈的斗争漩涡里。
“神武军与左卫军一同出关,必然会另有人选接替长安内外防务,难道广平王就想不透此中的关键吗?”
李豫只是心思纯良,却不傻,经秦晋的提醒,立时呆愣住了。
“只依靠禁中宿卫恐怕不行,自打民营解散化归各军以后,长安附近只有来自蜀中的剑南军与随扈太上皇一同回来的神策军,难道是这两支人马?”
这番话一经出口,李豫鬓角的冷汗就淌下来了。
剑南军自打抵达长安以后,本来是由南阳王李系节制,不过李系包藏祸心意欲刺杀广平王李豫被李亨削职夺爵永远圈禁,而后经李豫代掌一段之后,这兵马使的差事最终落到了赋闲已久的张清身上。
张清何许人也?曾在天宝年间做过京兆少尹,而更为引人侧目的是此人乃张皇后的同产兄弟。
在处置南阳王李系的时候,朝野上下风言风语,都说李系勾结了张皇后,最终李亨不忍心处置共患难的张氏,才把所有的罪责都归咎在了儿子身上。
再说神策军,兵马使乃李隆基此前新近提拔的宦官鱼朝恩。这个人的名声也很不好,奸猾无德,投机钻营,不用多想也能猜得到,此寮只怕早就转投到李辅国的门下了。
张皇后和李辅国各怀心思,但在李豫身上却有着共同一致的利益诉求,那就是将其拉下马来,换上各自属意的人选。
李豫深悉此种情由,又岂能不为之震撼?但思忖一阵之后,又抬起头来看着秦晋,问道:
“诏书当真出自天子之手?”
秦晋点了点头,表示诏书千真万确出自于李亨之手。
李豫眼中最后的一丝希望破灭,颓然瘫在座榻上。
“走便走,离开这乌烟瘴气的长安,也省心痛快了,正好与大夫一同击贼!”
忽而,秦晋语意坚定的劝道:
“秦某可以出关,广平王却断断不能离开长安!”
李豫不为所动,满眼的无奈之色。
“诏书一旦明发下来,又岂能抗拒?”
秦晋知道,不下猛药是不行了,于是身子靠.向了李豫,压低声音说道:
“诏书的确不能抗拒,可陛下在病发之前曾明确向秦某说过,要册立广平王为太子,然后以太子的身份兼领招讨使大元帅……”
如果李亨没有病发晕厥,李豫以太子的身份领招讨使和秦晋一同出关平乱,的确是最合适不过的安排。可现在李亨病发了,且以秦晋的推断,极有可能是中风,即便短时间内醒过来恐怕也难以向此前一般掌控朝局。
张皇后和李辅国这两个居心叵测的人,一定就会趁此机会参与朝政军务。这时再让广平王离开长安就是极不明智的了,更何况李亨在病发之前尚未写下册立李豫为太子的诏书。
现在的局面就是李豫将以广平王的身份领招讨使出关,这就尴尬了!秦晋都可以想象,只要李豫出了长安,以张皇后和李辅国的心思伎俩,绝对有办法让他永远都难以返回长安。
李豫的身体剧烈的抖着,难以置信的看着秦晋。
“大夫所言当真?父皇当真要立我为太子吗?”
话刚问出口,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秦晋郑重其事的点头道:
“千真万确,秦某亲耳所听!”
“父皇,儿臣不孝啊……”
李豫忽而情绪失控,痛哭失声。秦晋并没有上前劝阻,而是任由其发泄情绪。良久之后,秦晋见他的情绪逐渐平息,才又开口说道:
“所以,广平王更不能离开长安,非但是阻止太子之位旁落,更要为了陛下的安危!”
李豫的目光陡而转冷。
“难道他们还要谋害天子不成?”
秦晋不置可否,只模棱两可的答道:
“殷鉴不远,防患未然,才是上策。”
“李豫多谢秦大夫提醒,至此才如梦方醒,汗颜惭愧,请受李豫一拜!”
说话间,李豫便双手高拱,一揖到地。秦晋也没想到,此前他只认为要说服广平王还须费一番口舌,岂料只是简单的分析一番竟能促使他生出了平日不多见的斗志!
虽然李豫没有过多的表示什么,但秦晋能从他陡而发冷凌厉的眼神中就能读出其内心的痛苦与煎熬,有些时候苦痛反而成了磨砺人心最好的工具。
“奈何天子诏书白纸黑字,想要留在长安,恐怕只有动武了!”
秦晋心道:李家子孙果然都是一脉相承,无论再怎么不肖,思维方式都是一样的。他知道李豫心中在盘算着兵变,可眼下兵变可绝非上策。
“广平王莫非要动兵?”
李豫苦笑着反问:
“难道还有别的法子了吗?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力一击,为朝廷除去祸患!”
“切莫如此,不离开长安的法子有千万种,又何必选这等激烈的法子呢?”
说实话,单论兵变神武军与左卫军合流,有很高的胜算。但是,这么做只会使长安刚刚稳定的局面再次败坏。更何况,一旦这么做了,李豫也就等于把自己逼入死角,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大夫可有妙计良策?”
李豫很是信任秦晋,见他言之凿凿,就觉得心中底气也多了不少。
秦晋只说了两个字:
“装病!”
听了这两个字,李豫茅塞顿开,一拍大腿。
“甚妙,此计甚妙!”
秦晋又补了一句:
“装病也要七分真三分假,否则绝难瞒过众人之眼。”
李豫又犯了难,装病容易,可要真假掺合在一起,又谈何容易?饭可以随便吃,这病也不是说有就能有的。
“甚?广平王摔断了腿?”
张皇后惊讶激动之下,竟将口中的葡萄皮和籽一股脑的咽了下去。
从旁伺候的宦官又从置满了冰块的银盆里挑出一颗晶莹剔透,通体碧绿的葡萄粒递了上去。岂料,张皇后一抬手把他手中的葡萄打落在地。这可把近侍宦官吓坏了,以为自己又犯了什么错误,赶忙趴在地上口中连连求饶。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殿下责罚!”
张皇后却根本不理会那“自作多情”的宦官,只盯着自己的兄弟张清。
“消息从哪里听来的?不是那小崽子使的诡计吧?”
张清自打就任剑南军兵马使以后,行事就很是低调,平日里就算有事也很少往长安城里跑,为的就是避嫌。
但现在,已经到了不得不发力的阶段,倘若有一星半点的疏忽,他的外甥也就很可能与皇位失之交臂。与此同时,张氏家族也会与权倾朝野失之交臂。
“姐姐毋须质疑,广平王在校军场当众坠马,左腿骨折,骨头都支了出来,岂能有假呢?”
张皇后愣怔不知如何是好了,李豫的受伤太过巧合,与其说巧合不如说就是有意为之,可他居然对自己如此狠心,当众坠马,万一有个闪失就是瘫痪抑或丧命也大有可能。
“怎么没摔死他呢!”
良久之后,这个风韵犹存的皇后恨恨自语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