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事,棘手也就棘手在此处。
“陛下英明神武,竟早已做好了妥善的安排,奴婢以为当立即落实诏书上的内容!”
李辅国又抬手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说话时却已经没有半分哭腔了。
崔涣皱着眉说道:
“老夫也赞同陛下诏书上的安排,不过出兵却须大夫与寿安长公主晚婚之后,否则大张旗鼓的张罗了大半月,难以对长安百姓交代!”
“百姓们还要甚交代了?陛下病成这个样子,长公主的婚事再拖些时日料也无妨!”
此时的甘露殿上,张皇后的表现欲极强,当众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并以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妄图压得崔涣和秦晋低头。
“皇后殿下说的没错,陛下最疼爱的就是寿安长公主,如不能亲眼见到长公主与秦大夫大婚,岂非终身憾事?奴婢也以为,再拖上些时日也无不妥。更何况,现在房相公在洛阳城外兵败,生死不知,出兵一事才是重中之重啊!”
言下之意,秦晋和寿安长公主大婚不过是儿女情长,又怎么能比军国重事来的紧要呢?如此一来,张皇后与李辅国一唱一和,再加上崔涣做了猪队友,秦晋就算有反对的打算,一时之间也无从下手出口了。
此时此刻,甘露殿上的焦点反倒不在李亨的身上了,只有一些无关紧要的宦官和御医围着双目紧闭、牙关紧咬的天子团团的转着……
“淮南军报,八百里加急!”
宦官尖利的嗓音自殿外骤而传入甘露殿内,惊得殿内众人都是浑身一颤。
淮南乃是朝廷财赋重地,坐镇此地的乃是淮南节度使高适,此人自平定永王李璘之乱以后,深得李亨信重,现在送来八百里加急军报,究竟是喜是忧?。
小黄门停在殿门口不敢进来,等着有人从他手上将军报接过去,可殿内的宦官们都在围着李亨手忙将乱,一时间竟无人理会于他。
还是崔涣沉声道:
“直接进殿就是!”
崔涣也顾不得那些宫中繁琐的规矩,直接在小黄门手中抢过了军报,揭开封泥,从油纸包中抽出了一卷羊皮纸,展开看去,面色登时剧变!
睢阳陷落,河南节度副使张巡以身殉国!
军报上的内容把甘露殿内所有人都惊呆了,只有那些不知利害轻重的御医和宦官们依旧围着人事不省的天子手忙脚乱的团团转……
睢阳乃是两淮之地的北部门户,安贼叛军如果想夺取两淮财赋之地,就绝对绕不过去睢阳。而张巡则是镇守此地的中流砥柱。都说时势造英雄,这句话印证在张巡的身上再合适不过。就在天宝十五载之初,张巡还仅仅是个郁郁不得志的县令,恰逢安禄山攻陷洛阳,举兵南下,他才聚众抵抗,召集了不少的唐.军,在雍丘。宁陵等地打了几次不小的胜仗,连挫叛贼兵锋。
在长安之围解除以后,李亨听说了张巡的战绩,便下敕书任命其为河南节度副使,摄御史中丞。由此,张巡便牢牢的守在睢阳,不使叛军向南半步。可谁又曾想到,前脚房琯兵败,后脚张巡竟也跟着败了。
而睢阳一旦失守,就等于使两淮门户洞开,叛军便可趁势长驱直入,取江陵、金陵也未必不能!
知晓朝廷大势的秦晋、崔涣与李辅国都是面色凝重,唯独张皇后对睢阳失守也仅限于朝廷一败再败的沮丧而已。她见殿上众人都沉默不语,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只是睢阳与长安山高水远,才不会有半分关心,她所在意的是,如何才能从这份突如其来,晴天霹雳一般的军报为自己攫取最大的好处。
当张皇后的目光扫在秦晋的脸上时,登时就有了主意。随即她又偏头看向李辅国,隐晦的眨了眨眼睛,又冲着秦晋的位置努努嘴,两人竟心照不宣。
“当务之急,朝廷必须派遣援兵出关,万一叛军夺下了睢阳以后当真直取两淮江南,大势恐将难以挽回!”
在得到了暗示以后,李辅国很快就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和意见,虽然他绝口不提以何人为帅出征,但天子诏书就在宰相崔涣的手中,哪里还用他明说了?
李辅国的话并没有得到积极的回应,崔涣在得知睢阳陷落,张巡殉国的消息以后,长久的陷于震惊与悲伤中难以自拔。这其中既有对国事的忧虑,也包含了他与张巡之间的私谊。张巡外放地方为官之前,一直在长安做京官,只因为得罪了权贵难有寸进的余地,不得已之下才离开的长安。
“此事尚需从长计议,毕竟长公主与秦大夫的婚礼已经筹备了月余,全长安的百姓都在等着这一天,如果出兵的话只怕要草草收场,这对人心是十分不利的,甚至会使民间人心惶惶,平白的生出事端来……”
崔涣的内心是挣扎的,先有房琯兵败,再有睢阳陷落张巡战死,唐朝在关外的局势陡然间变得岌岌可危,他又不自觉的看了一眼仰躺在榻上毫无知觉的李亨,只觉得千钧重担都压在自己一人的肩头,胸口压抑沉重,竟憋得难以呼吸。
总而言之,出兵是必须的,可筹备了月余的大婚之礼一旦草草收场,他也不敢保证会给长安民心带来何等样的影响!
一直颇有决断的崔涣竟也罕见的犹豫不决了!
张皇后见崔涣似乎很是犹豫,便接着李辅国的话帮腔。
“两淮江南为大,长安百姓都是通情达理的,又岂能不理解朝廷的难处?至于长公主与秦大夫的大婚之礼,也不是就此搁置了,他日携不世之功返回长安,说不定又能成就一段千古流传的佳话呢!”
李辅国说的隐晦,相比之下张皇后就是直言不讳了。不但提出来,要暂时搁置秦晋与寿安长公主的大婚之礼,还要让秦晋即刻带兵东出,以解开唐朝在关外的困局。
李隆基在位时,朝廷谈安贼叛军如虎色变,最多也是守住潼关,保住关中就到头了。现在张皇后不过是区区一介妇人,把出兵讨贼说的居然就像吃饭睡觉那么容易,也不知她是从哪里来的自信?
秦晋并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如此暗暗的想着。其实,与其说张皇后是自信的,倒不如说她无知者无畏!让这种糊涂蠢蛋参与到朝政决策中来,其带来的恶劣影响,只怕不亚于杨国忠、程元振这种人。
原本李亨身体康健之时,张皇后根本没有插手军政决策的余地。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李亨突然病发不醒,甚至还有性命之忧。关外的局势又接二连三的受挫,这就给张皇后参与决策创造出各种条件。
秦晋又看了看神色有些迟疑的崔涣,知道他心里在犹豫不决,但最终只怕也不会有合适的决断与选择。而让秦晋心生警惕的是,由此刻情形看,张皇后与李辅国这对冤家居然不知怎的合流一起了,两人一唱一和的,显然是要将自己支出长安。
忽然想到寿安长公主,连秦晋都不由得暗暗赞叹,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虫娘竟是如此的有先见之明。倘若他在今夜径自去了驻扎在北禁苑的神武军,自然就是在此地与张、李两人周旋的机会都没有了。
如果当真是这样,后果恐怕不堪设想,秦晋知道,只要他和崔涣不在这里,张李两人别说假传诏旨,就算把李亨毒杀了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