纛旗高悬醒目,“广陵大都督李”向两岸的百姓们昭示着唐朝依然是天命所在,安禄山叛贼不过是跳梁小丑。
江南百姓数十年不闻刀兵之声,若说最近的一次也还是七十多年前的事了。当年的造反者来头也不小,祖父乃是开国名将英国公李勣,为了反对武则天牡鸡司晨,闹腾的也是轰轰烈烈。后来武则天以左鹰扬大将军黑齿常之率众讨伐,大军所过之处如摧枯拉朽,没几日的功夫江南再度恢复平静。造反者不但辱没了先祖英国公之名,还被取消了李姓,恢复本来的徐姓。
若说整场叛乱也不是没有精彩之处,出自大才子骆宾王之手的讨武檄文直指武后杀姐,杀兄,弑君,弑母,直将其写成了猪狗不如的畜生,此檄文发往各郡县立即名动天下。
至今仍有鲐背老者记得当年的境况,回忆起生疏的往事来,也禁不住啧啧几声。
现如今,终于又见到了李氏子弟统兵到江南来,更多的是打破了时人的安稳与闲散,仿佛只有从这如过江之鲫的战船与遮天蔽日的旌旗才能感受到北方的的确确是发生了叛乱。
“听说广陵大都督乃是永王,皇帝最器重的儿子!”
“你说的应该是太上皇吧,现在已经是至德年,当今天子是永王之兄。”
“对对对,不管是哪个,总归是天子最信任的人哩……”
江南之地已经近四十年没见过天子近支的皇族,李隆基总结此前历代的造反规律,把所有的兄弟儿子孙子都圈养在长安的十王宅、百孙院里,数十年不曾有一个王就藩到地方郡县。尤其是这大海之滨,山高水远,皇帝对当地百姓而言,只是个既遥远又陌生的象征,来来回回也只有一任又一任的太守与诸官吏,他们从未切身的体会到何为皇恩雨露。
永王李璘抵达江南的消息一经传开,立时就使得民间沸腾如开锅之水,许多人甚至不远数十里特地跑来这大运河边一睹皇子皇孙的风采。
“快看,快看,那就是永王!”
不知是哪个先高喊了一声,围聚的百姓们循声举目,远远的却见巨舰敌楼的纛旗下站着一名全副武装的将军,右手按在腰间宝剑的剑柄上,正身远眺,英姿飒爽,威风凛凛。
有诗云:
王出三江按五湖,楼船跨海次扬都。
战舰森森罗虎士,征帆一一引龙驹。
祖龙浮海不成桥,汉武寻阳空射蛟。
我王楼舰轻秦汉,却似文皇欲渡辽。
三川北虏乱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
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净胡沙。
试借君王玉马鞭,指挥戎虏坐琼筵。
南风一扫胡尘静,西入长安到日边。
一阵爽利的笑声过后,永王李璘点指着案头的几篇诗稿,道:
“李翰林诗名远播,今日亲见才知道所言不虚啊。”
几篇诗稿甚至还带着未干的墨香,是军吏刚刚从庐山屏风叠处捎回来的,只可惜这位诗名冠绝天下的大才子没有跟着军吏一同赶来,让李璘有些意兴阑珊。他一扭头见韦子春眉宇微挑,似有不以为然之意,便问道:
“如何,李翰林笔墨可还有瑕疵?”
韦子春平素少言寡语,很少主动参与这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只有永王开口相问才不得不答道:
“恢弘磅礴,好!”
倒是李璘在一旁的长子,襄城王李偒肚子里藏不住话。
“父王说的没错,李翰林诗做的好,但口气也太大了,没有尺寸之功就自比谢安,还笑谈净胡沙,如果真有经世致用的学问,就不会只让军吏捎来些不顶用的狗屁诗文,烧火都还嫌不够!当年汉昭烈帝三顾茅庐与诸葛武侯有隆中对,成就了一代佳话,可没听说过用诗文吹牛皮就能平定叛乱的。”
纵使李璘再骄纵儿子,此时也很有些不悦,笑容也渐渐在脸上消失。
“这是有感而发才写出来的,阿爷早就告诉你,多读诗文,写好文章,如果你但有一点听话,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不学无术!”
他就不明白,诗做得好也有错吗?这个儿子非得说些不相干的话来标新立异。还好,李翰林没用他三顾相请,只说安置好家小就动身赶来广陵入幕。
襄城王李偒是个急性子,脾气又火爆,被李璘在幕僚面前揭了短处脸上挂不住,便顶撞道:
“他要有本事何不先出长策,听说太上皇在位的时候,也只将他用来取乐,应景而已,难道太上皇也看走了眼吗?”
李璘被儿子顶撞的也是气血上涌,脱口道:
“太上皇如果不看走眼,能用安禄山那狗贼吗?天下又何至于有今日之乱?”
此言一出,厅中顿时安静了下来,就连李璘都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尽管人人都知道正是因为太上皇的纵容,才使得安禄山一步步坐大,最后野心膨胀再难遏制,有了今日之祸。然则。太上皇毕竟是太上皇,为尊者讳也是必然的,就连当今天子李亨都不敢指摘太上皇的过错,又何况他这个永王呢?如果此间的话传了出去,对他的不利影响自然可想而知。
但好在厅中只有李璘父子与韦子春,韦子春又是个谨言慎行的人,也就不必担心谈话外泄。
好一阵,李璘才咳嗽了一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只是刚才他那番话,虽然人人都得避讳,可还是心知肚明,说的确实没错!
最后还是韦子春主动说起了眼下的局势,岔开话题使得几个人不再徘徊于尴尬之间。
“永王既已到了广陵就该立即驻兵扬州,然后发布公告安抚江南百姓,招揽贤才……常州地方可不是久留之地。”
李璘呵呵笑道:
“常州太守李文常与我有旧,绕道江阴也是意在招揽。”
韦子春似乎并不打算停止对李璘的劝谏,又道:
“请恕臣直言,永王持太上皇符节,身兼江陵、广陵大都督,江南四道节度使,位高权重,又何至于纡尊降贵来拜会一个下属呢?”
眼见着李璘被韦子春说的没了话,李偒也跟着添油加醋。
“父王早就该听儿臣的,尽早到扬州去,厉兵秣马准备北伐才是正经,如果总是这般访友念旧,何日才能成就大业?”
别看李璘不肯对韦子春稍加颜色,对李偒这个长子却是有怒便发。
“我不成就大业,你就自去成就,何必整日在这里嘁嘁聒噪?”
“父王……”
李偒一脸委屈,不敢再多说,他如果能自立门户又何必拉着优柔寡断的父亲呢?就连李璘下起事的决心,都是他和薛鏐二人定下的苦肉计逼迫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