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秦晋也知道有崔涣这个拧巴人在场,该避重就轻的全都予以回避,为的就是在天子面前少些争执,能多将一些谋划定在实处。至于,那些让崔涣不爽的谋划,则会另找个时间,与天子密议。
李亨频频点着头,对秦晋的谋划很是满意,然后又明确表示,关于未来的谋划,都一概诏准,余者放手施为就是,只须详细列个章程让他做到心中有数。
秦晋的公事说完了,李亨又将目光转向一直眯着眼细听的崔涣。这才忽然记了起来,崔涣不是说今日还有要事求见吗?怎么现在竟不急着说话,在看他脸上之前的欣喜之意已经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并不明显的忧虑之色。
对人心向来敏感的李亨马上意识到,崔涣今日一反常态也许就与这件难言之事有关。
不过,李亨也不打算让崔涣难堪,如果他还没做好说的准备,就耐心的等着,等到他主动说出来为止。只是这一等气氛就尴尬了,秦晋汇报完该说的公事,李亨的话也不多,甘露殿内君臣三人一时间竟都不约而同的陷入了沉默。
秦晋也忽觉气氛有异,而这异处正是来自于与他联袂而至的崔涣。
终于,崔涣在沉默良久以后,缓缓的说出了自己今日进宫的目的。
政事堂有佐吏坑瀣一气,扰乱圣听,聚敛钱财,这都是极严重的大事,如果遇到汉武帝那样的残酷的皇帝,可是要大开杀戒的。
相比之下,秦晋在那一世耳濡目染了太多的勿戳勾当,似这种佐吏暗中操作奏疏的行为,他估计仅仅是冰山一角而已。只不过李亨和崔涣等人的起点高,接触流外官的机会甚少,甚至于数十年已经没有密切的与这些流外官打交道。因而才像现在这般大惊小怪。
秦晋暗叹,既然崔涣打算把盖子掀开来也好,大唐官场经过李林甫、杨国忠二十年的折腾都快烂到根子里,现在也是时候刷新整顿了。他之所以当做视而不见,是因为有更大的事要谋划,如果参与到刷新吏治中,那就不免要身陷权力斗争的漩涡,不但要与那些奸险小人斗,还要和权臣贵戚斗,总而言之,如果打算插一脚进去,就要做好与半个官场为敌的打算。
而且更为难做的是,一旦掌握不好火候,就可能把一场清理吏治的好事,演化成了党争,从而彻底使朝局败坏,甚至祸及其后数十年。
虽然秦晋并不是怕事的人,仅仅是想想都觉得头疼不已。
他有个原则,那就是饭必须要一口一口的吃,做事也同此理,分个轻重缓急,先解决了急待需要解决的麻烦,才能把次要麻烦放在眼前。否则,贪多嚼不烂,胡子眉毛一把抓,反而有可能好心而办了坏事,最后反而使局面更加的败坏!
李亨与秦晋的身份不同,一个是皇帝,一个是臣子,自然看待问题的视角也就不一样。秦晋能够容许朝廷上下的各种弊端乃至于恶行,而李亨就不能,身为天子对任何有损权威的行为容忍度都是最低的。
也因此,李亨在得知政事堂居然也成了藏污纳垢的地方,供那些流外的蛇鼠谋取私利以后,被气的浑身发抖。
不过,他并没有直接指责那些佐吏,而是对崔涣投以了意味深长的一瞥。这一瞥中所包含的内容,崔涣一点不落的全都读得明白,于是更加惭愧的低下了头。
这一瞥之后,李亨不等崔涣说话,就腾的一下起身,怒道:
“依朕看,把那些令史、书令史一遭统统撵回家去,省得这些蛇鼠继续为祸!”
他显然也意识到,出现这种情况的衙署应该不仅仅限于政事堂,长安作为帝国都城,衙署也是一座挨着一座,恐怕这座冠绝天下的第一大城早就被这一窝蛇鼠噬咬的千疮百孔。
秦晋也被吓了一跳,李亨这一次是动了真怒,看他抖动的肩头,瞬间涨红的面部,一张一翕鼻翼,都清晰无误的显露出气内心的愤怒。
但生气绝对不是一件好事,生气使人冲动,谁知道冲动之下李亨会做出什么呢?
秦晋觉得,自己这个时候不能再多清净了,于是抢在崔涣之前主动说道:
“陛下息怒,官场流毒并非一朝一夕而成,可怕的不是发现了问题,而是问题处处都有却没能发现,若不可挽回,悔之晚矣,才令人痛心疾首啊!”
李亨是个听劝的人,觉得秦晋说的也不无道理,在太上皇当政之时,就有许多为政弊端,他一直敢怒而不敢言,后来做了天子以后才一手改变了许多看不惯的地方,但毕竟人力有限,以天子所能接触到的层面也就仅此而已了,更多的弊端乃至至祸之源他是实难发觉的。
经过秦晋的劝说以后,他也觉得发现了弊端总比蒙着眼睛看不到要好上了千倍百倍,至少还有弥补的机会。一念及此,李亨看向崔涣。
“崔卿可有解决弊端之法?”
崔涣在来的路上早就想了个大概,既然佐吏烂到了骨子里,又不能另起炉灶,不如来一次彻底的大清查,清除掉害群之马,把有能力又想做事的清白之人提上来。
但秦晋在听了崔涣的想法之后却暗暗摇头,这么做可不靠谱,以他的推测,流外官里凡是能挤入要害衙署的,一定都是潜规则的佼佼者,哪个可能屁股干净?总不能八成人不干净,就把这八成全都清退吧?那朝廷还要不要办公了?要知道朝廷的日常运转可不是靠那些品官老爷们,全是依靠这些数量庞大的令史与书令史。
都说清水池塘不养鱼就是这道理。
“陛下,臣以为对这些流外官不可轻易清退,否则中枢将陷于彻底瘫痪的境地。”
崔涣眉毛一挑,问道:
‘秦大夫难道以为,这些人全都烂透了?’
秦晋苦笑道:
“就算没全烂透,也差不多了!”
这时,崔涣也记了起来,秦晋早几年还是个地方小县的县尉,平素里接触役隶的机会多得是,肯定了解这些底层吏员的猫腻,所以如此推断也并非是全无道理。但是,这反倒令崔涣为难了,难道还要在那些朽烂的佐吏中,挑一些留下,再挑一些人清退吗?
这么做岂非有失公允?又便宜了那些留下来的人。
秦晋只呵呵一笑,说了六个字:
“雷声大,雨点小!”
崔涣不明所以,就直言道:
“秦大夫莫再打哑谜,明知道老夫急的已经失了方寸……”
李亨也对秦晋口中这六个字颇感兴趣,“雷声大,雨点小”的表面意思很容易理解,可具体运作起来就不明所以了。
甘露殿内的气氛又由沉重压抑,转而向着积极的一面进展,这也正是秦晋所要看到的。总领朝政的人不应该畏惧困难和问题,更不应该被困难吓的缩手缩脚,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才是为政之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