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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豫大觉此前二十多年算是白活了,今日才知道大唐的勋臣贵戚们并非都是些贪生怕死之辈,如果他们当真那么不堪,今日又岂能有这般表现?

忙忙碌碌了一整日,原本计划要旬日功夫做完的工作居然就全部落实了,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去往神武军中向秦晋复命。

李亨虽然下诏让广平王全权负责征发提调新近征发的男丁,但还是令其归秦晋统属,因此每日一复命是例行必有的一项。

李豫对秦晋的印象又与其父不同,秦晋对于李亨就像可以倚靠的柱石,一日不可或缺,对于李豫则更像朋友。两个人年纪相仿,脾性又颇为相像,因而几次接触下来,居然都有了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对于这个未来的储君,秦晋不曾有一刻将其当做部下对待,然则也从无刻意的讨好笼络,所有交往一如本心,加之李豫又是个性情温厚的皇子,对秦晋既没有位尊者的骄横也从无普通人的攀附敬畏之心,如此一来他反而像前世没有高低贵贱的环境一般,轻松自如了。

也正是因为此,秦晋给李豫的印象也大大不同于身边的所有人,这种不卑不亢又坦诚自然,如一股清泉使得他如沐春风,竟也是一般的轻松写意。

李豫把一整日积蓄在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为何当初以为都是些蠹虫的勋戚们今日竟像换了个人一般?

听罢,秦晋的目光幽幽转冷,意味深长的叹息一声。

“我曾听人说过,君明则臣贤,君暗则臣昏,广平王今日的遭遇,大体就是此理!”

虽不是直接回答,但也让李豫惊的目瞪口呆,这不是直接指斥祖父太上皇是大昏君吗?换言之,大错乃由太上皇铸成。

李豫虽然和秦晋无所不谈,但像现在这般露骨的话还是第一次听到,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对答。毕竟他自懂事以来就看着父皇整日里担惊受怕,就算在自家也不曾有过一次放松,一次失言。

因而,在李豫的内心中,如此责备祖父还是有些心慌。

秦晋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但话已出口,就不打算收回来,想收也收不回来。

“我大唐若要中兴,就必须正视自身的问题,不能讳疾忌医,如果做了蔡桓公等到病入膏肓时再后悔,就一切都晚了。”

李豫总算回过神来,下意识地问道:

“君也认为,我大唐还能中兴?”

秦晋反问:

“难道不能吗?”

这个问题,李豫不是没想过,但又不敢想。眼睁睁的看着东都丢了,潼关丢了,甚至连神一般的皇祖父都狼狈西逃,还能指望着大唐在这种情形下中兴吗?怎么看都渺茫极了。只要社稷不因此而断绝就烧高香了。

以往,秦晋和李豫在公事之外说的都是无关国家的闲事,其中有“西域见闻”,还有各种前所未闻的奇谈异事。以至于李豫认为,秦晋是个精通杂学之人,后来惊人提醒记起其人乃进士及第出身,便更是心折了。

唐代的进士堪称凤毛麟角,比之后世的进士含金量要高多了,得中进士之人都是人中龙凤。

许多人都只看到秦晋擅练兵,擅防守,却都忽视了他的进士出身,不管怎么看都是个允文允武的全才。

然则,今日秦晋却破例了,言语极为犀利的回答了李豫的疑问,将矛头直接指向李隆基。实话说,这是极为冒险的行为,一旦所听非人,将会为他带来极大的麻烦。

李豫毕竟是皇子,看问题想事情的角度和一般人有很大的不同,自幼所受教育使然,第一考虑的永远不是自身得失。

一旦抛却了敬畏之心,他就很容易看到祖父用人施政的问题所在。

“唉!太上皇任用奸佞,的确难辞其咎。”

他所指的奸佞,其一为李林甫,其二为杨国忠。秦晋听后,摇了摇头。

“任用奸佞并非亡国之本源!”

李豫诧异了,听秦晋话里的意思,难道任用奸佞不会亡国吗?

“真正可以亡国的,乃是天子任意率性而为。”

李豫不解,觉得这种说法有些牵强。

“难道还及得过奸佞宵小祸国殃民吗?”

秦晋笑问道:

“我大唐自高祖开始,出将入相为臣子必生所求,可知其中奥妙?”

李豫答道:

“我大唐府兵使然,战事结束,将归于朝,并散于野,为将者不能领兵,自然要领国政效命了!”

“非也!我大唐自武后开始,府兵便逐渐名存实亡,何以仍旧出将入相呢?”

“这……”

李豫一时间答不上来,也不明摆秦晋究竟要说些什么。

“为相者久了,自然便会专权,为边将者日长,一样会专权,不过专的却是兵权。出将入相,就是让为相为将者在权力体系内流转起来,朝廷也好,地方也罢,才不至于生祸。”

听了秦晋的话,李豫这才想起来,自李林甫开始,边将入相的路就已经被堵死,安禄山造反之前,再也没有过边将入相的例子。

便将有功,赏无可赏,掌兵时间长了,又岂能不生乱呢?

秦晋话锋又一转。

“所以说天子绝不能任意率性而为,百多年来形成的惯例和制度一旦没有经过深思熟虑,被轻易更改,就可能引起难以估量的后果。”

至此,李豫好似明白了一些,恍然道:

“治大国若烹小鲜,就是此理!”

这是天宝十五年的最后一天,长安城内居民无论高低贵贱,都积极响应着天子的征召令,群情踊跃而激动,仿佛他们即将面临的仅仅是一次盛会。数日所见,令秦晋也禁不住感慨,人心可用竟至如斯,这还是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所认知的那个唐朝吗?

事实上,这才是秦晋心目中的唐朝所应有的样子。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参与进了这场前所未有的“盛会”中,一年里竟连辞旧迎新最重要喜庆的日子都无暇顾及了。

相比较围城中的一派欣欣向荣之色,掌握围城主动权的燕军,却一日复一日的滑向了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夜色愈发浓重,燕军军营上空一片死寂,营中只有稀稀拉拉的风灯摇曳闪烁。

中军帐内,牛油大蜡火苗噗噗作响,灯火通明之下浓烈的酒气与呕吐物酸臭的味道弥漫其间。

“大帅,不要喝了,咱们究竟如何处置,总要想个法子才是啊!”

张通儒跪坐在一名酩酊摇晃的醉汉面前,苦苦相劝。

“先喝了这一碗酒,再说话……”

一只酒碗被推到面前,张通儒咬了咬牙,端起酒碗仰脖咕咚咕咚灌了个干净,然后又将酒碗重重的顿在案上。

“唐.军日复一日的在各营的辕门外聒噪,一到夜间便有动辄数百上前的人叛投过去,再不做理会不等他们来攻,咱们自己就先土崩瓦解了!”

借着酒气,张通儒也一改在孙孝哲面前卑躬屈漆的常态,语气也不由得硬气了起来。

不过,孙孝哲却没有以往一般指责训斥,而是拎起了酒壶将张通儒顿在案上的酒碗到满了。

“再喝一碗……”

这一次,张通儒又端起来喝了一碗,结果孙孝哲还是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再次把酒给倒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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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乱事第7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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