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祥仲巴杰的话语中充满了嘲讽的味道。
“外小臣玛祥仲巴杰拜见天可汗大唐皇帝陛下无恙。”
玛祥仲巴杰规规矩矩行了跪拜之礼后才从容起身。
李隆基的态度则比杨国忠和善诚恳多了,连让玛祥仲巴杰不必拘泥于俗礼,毕竟这是在野外一切礼数都可以从简。
其实,李隆基召见玛祥仲巴杰不过是出于礼节,因而这次召见并无任何实质目的,只嘘寒问暖了一番之后,又闲扯些话题,然而玛祥仲巴杰却突然正中插了一句。
“外小臣听闻大唐天朝有宵小作乱,如果天可汗允准,外小臣可回去传达敕令,请赞普亲率铁骑参加平乱。”
李隆基眯缝起眼睛,笑呵呵的看着面前的吐蕃使臣,纵使他此时需要一切可以赴援之兵,但吐蕃人的援兵也绝不能要。自开国以来,大唐已经和吐蕃反复大战了上百年,双方的仇怨积蓄已久,如果让吐蕃人进入关中,恐怕比安贼还要凶狠恐怖。
因而,李隆基仅仅是微笑着婉言谢绝,同时又表示自己已然疲惫,命高力士将玛祥仲巴杰礼送出去。直到屋子里只剩下李隆基和杨国忠二人时,杨国忠突然神秘的说道:“刚刚玛祥仲巴杰向臣所要战马,似乎打算急着返回吐蕃,圣人切不可轻易的将他们放走了。万一潼关失陷的消息随着此贼一同到了吐蕃,后果不堪设想啊。”
李隆基点头称是。
“杨卿所言甚是,可派人严密看管,等到了蜀中再放这些人回去。”
看着天子疲惫的神情,杨国忠知趣的主动告退,直到被黑夜包裹了全身之后,他的脸上才露出了一丝笑意,在黯淡的火光闪烁中显得阴恻恻。
随着命令的下达,吐蕃人所在的院子被严密的看管起来。禁军的动作当然瞒不过玛祥仲巴杰,但此时身在矮檐之下,也只能装傻充愣。
恩兰风风火火的闯进了屋里,见到玛祥仲巴杰还是那一副安然处之的模样,便心头火起。
“大火就快要烧光了帐篷,内副相何以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难道忘了赞普已经被饿狼残害惨死吗?”
玛祥仲巴杰瞥了恩兰一眼,缓缓说道:
“恩兰啊,唐朝人有一部兵法,你可曾听说过?”
恩兰是个急脾气,不耐烦的回道:
“什么兵法、兵书的,恩兰只相信马刀和弓箭。”说着他拍了怕腰间的马刀,“这把马刀曾杀过二百三九个唐朝边军……”
“愚蠢!唐朝人何止千万,你浑身都是力气,又能杀几个?”
“这……”
恩兰想计算一下究竟要多少人才能杀光唐人,一时间语塞了。玛祥仲巴杰则继续说道:
“就算你全身都是力气,一场大战下来,能杀十人已经实属难得,但指挥千军万马的上将军,一场大战下来,可杀人数万。难道你不想做杀人数万的人吗?”
“想,怎么不想!”
恩兰不假思索的回答。玛祥仲巴杰又道:
“既然想,就要学兵法,我现在送给你一句话,‘胸有激雷面如平湖者,方为上将军’!”
恩兰似懂非懂的跟着复述了一遍。
“甚?可是当真?”
从李亨到李泌都将信将疑的将目光投向了秦晋的部下,只见此人一身杂役的打扮,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末将所言句句属实,吐蕃使臣亲口所说,赞普尺带珠丹被大臣谋害而死,现在吐蕃国内群龙无首,乱臣当道……”
闻听这个消息之后,李泌重重的拍了几下自己的大腿,用一种极为惋惜的声音说道:
“倘若不是安史乱国,此时尽起陇右河西大军进击吐蕃……”
说到吐蕃二字之时,李泌的话戛然而止,继而又重重的叹了口气。幻想的再好,也终究只能是幻想,此时潼关陷落,长安也已经岌岌可危,又何谈尽起陇右、河西之兵进击吐蕃呢?
见众人的情绪有些沮丧,京兆尹张清则从另外一种角度分析了这则消息。
“尺带珠丹被杀,就眼下局势而言,也不失为一个绝好消息,否则吐蕃君臣上下一心,趁我大唐内乱,起兵突袭,难保不会长驱直入打进关中……”
李亨和李泌都是一呆,转瞬间就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正如张清所言,倘若此时吐蕃君臣上下一心,没准连长安都能打下来。
“尺带珠丹死的正当其时,岂非证明了我大唐气数未尽吗?”
李泌转而就从沮丧中唤了过来,情绪再度亢奋起来。
秦晋见那扮作驿站杂役的部下似乎还有话没说完,便问道:
“可还有其他消息?”
“回使君话,玛祥仲巴杰向杨国忠所要马匹,应该是急着返回吐蕃,杨国忠不但拒绝了,还派人将吐蕃人层层看管起来,末将听闻禁军头目私下里说,似乎天子有意扣下他们,一并带到蜀中去。”
正说话间,外面再起骚乱,害的众人又是一阵紧张。太子的心腹宦官李辅国主动请缨到外面去查探情况,不多时又急急返回。
“不,不好了,成将军好像又收揽了数百部众回来……”
李泌有些傻眼,秦晋留在驿站中的部署充其量只有数十人,若要兵变只能依靠西面十里外驻扎的神武军,可现在成如璆又收拢了不少人,算起来驿站内的禁军也该有一千多人了。
双方一旦打起来,就算神武军战力极强,恐怕也非大开杀戒不可,可一旦打起来,天子以及皇子皇孙们,就那面会遭到殃及。所以,这是个下下策,此前他和秦晋曾达成共识,最好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迫使天子主动……
但稍一转念,李泌的心思又坚定起来。
此时箭在弦上,倘若不能选择后者,便只能选择前者!
成如璆收拢了数百逃散的禁军,使随扈在李隆基左右的禁军数量超过了一千余人,秦晋心知自己带来的人难以取得压倒性优势,而且暴力解决矛盾虽然简单干脆,但后遗症也十分明显。以暴力手段解决问题一定会死伤人命,而跟在李隆基左右的都不是简单角色,一旦撕破了脸皮将来也许会有着难以预料的麻烦。
可此时已经箭在弦上,绝不可能有多余的时间供自己思考,与其说服众人稍安勿躁,静待更佳的时机,不如想出一个折衷的办法。就在愁眉不展之际,秦晋忽然记起了前一世马嵬驿之变的一些细节,竟突然发现与现在的局面有着惊人的相似。
秦晋只觉得眼前灵光乍现,马上就有了主意。
“说不得只好请秦使君调动神武军向天子兵谏了!”
李泌的声音斩钉截铁,说到最后更是透着逼人的寒意。太子李亨看了他一眼,没有表态,转而又看向秦晋。不知为何,自从秦晋出现在李亨的面前,他就觉得自己的内心平和了许多,好像多了一些底气,先前的绝望情绪也跟着大为减少。
“秦使君以为如何?”
此时的李泌在李亨面前的分量已经大不如前,虽然此人仍旧得李亨信任,然而毕竟失败大过于空谈,难免给人以书生难成大事的感觉。
瞧见李亨对自己的态度,李泌尴尬的咳嗽了一声,表情有些不自然,想说些什么,嘴巴张了张还是没有说出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