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白渠疏浚完了,韦济留在京兆尹的位置上,已经没有意义,不惜任何代价,把他调任闲职。”
说到此处,秦晋的脸上已经挂起了淡淡的寒霜,他要让韦济知道,他既然有能力将其推向京兆尹的位置,一样也有能力将其拉下来。
“使君明断!”
杜乾运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眼睛里跳跃着兴奋的光芒,韦济自从以疏浚郑白渠之功跃入天子眼界之后,便有些飘飘然了,他早就巴不得秦晋能教训此人一顿。不过,秦晋能在瞬息之间就做出了决定,也着实令其吃惊不已。他只隐隐觉得,秦晋一定还另有获知消息的渠道,而教训韦济也是早就考虑好了的。
韦济现在获宠于天子,又身兼京兆尹要职,羽翼也渐趋丰满,若改为对付这种人,可不仅仅是有钱就行的。
长安城经过数次动乱以后,已经不似开元十四年那么繁华,颓唐之势一日明显于一日,最拥有直观感受的莫过于执掌京兆府的京兆尹。
韦济面前的书案之上堆放着小山一般案件公文,从盗抢杀人,到聚众谋反,各种令人匪夷所思的案件比比皆是。
比如,一名旧龙武军的校尉赋闲在家以后,纠集了七十名族人,五十匹马,就敢公然谋逆造反。
在韦济看来,那么校尉不是得了失心疯,就是蠢到不可救药。他连戍卫京师的神策军都没有通知,直接带着京兆府的官差丁役就便将这次可笑的谋反扑灭于萌芽之中。
这种案件虽然可笑,但在韦济眼中却都是积累功劳的资本。倘若整日太平无事,又岂能显露自己的锋芒呢?
疏浚郑白渠的功绩已经使他得了天子治政之才的评语,然而仅仅这些是不够的,想要跻身政事堂,必须有过人的名声。而他现在所欠缺的,也恰恰就是这一点。
杜乾运数日前曾让韦济参与设立战时行辕的事体,他甚至秦晋每思谋一件事绝不会无的放矢,如果贸贸然参与其中,没准就会遭到天子的猜忌,到时一切就会事与愿违。所以,他毫不犹豫的予以婉拒,甚至在此后以各种理由,拒见杜乾运。
果然,天子很快下诏设立战时行辕。不过,令韦济觉得吃惊的是,一力促成此事的官员竟然是门下侍中魏方进。同时,他也在暗中幸灾乐祸,别看魏方进现在折腾的欢快,一旦天子恍然大悟之后,此人怕是连哭的机会都没有了。
现在既然已经积累了足够的政治资本,自然是与朝中那些身具野心的官员保持足够的距离才好。因为,只有天子才能决定所有官员的命运。在受宠于天子之后,韦济自忖只要能够时时紧跟住天子的步伐,再进一步未必会是难事。
“大尹,大尹,天子使者来了……”
忽然,一名佐吏急吼吼奔了进来,在进门之前就已经将天子使者到来的消息说了出来。
韦济登时也愣住了,他现在并没有什么可堪彰显的功绩,难道天子会平白予以封赏?但除此之外,韦济实在想不出天子在此时下诏的原因。
在佐吏的催促下,韦济才整肃了一番冠带,迈着方步出了京兆府正堂,去迎接传达诏书的天子使者。
天子使者是一名较为面生的宦官,他见了韦济尚算客气,在该做的礼仪都做完之后,将双手捧着的诏书交予韦济手中。
“恭喜大尹,贺喜大尹……”
宦官笑容满面,连声道喜之后就带着一干随从离去。然而,诏书上的内容,却全然让韦济笑不出来了。此时再回味那宦官的笑意,味道也都变了味,仿佛是对他的嘲讽一般。
京兆府中的官吏听闻大尹有天子诏书,又见传诏的宦官笑呵呵的恭喜大尹,都认为是大喜事,便也一个跟着一个蹭到了韦济的面前道喜称贺。
仅仅片刻功夫,韦济的脸就已经涨得通红,但又不能发作,只好冷冷的扫视了一周。
“都聚在这里作甚?府中的差事都办完了?”
此时的韦济已经在京兆府中说一不二,上下官吏都知道他新获天子宠信,早晚还要飞黄腾达,又有谁敢得罪他呢?于是乎,一干人见韦济面色不豫,便都极为知趣的退开,各归各位了。
回到了京兆府正堂,一早上的好心情已经被阴郁所取代,韦济有几分失魂落魄的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门下左散骑常侍?我疏浚了郑白渠,功劳之大,就算做门下侍郎也绰绰有余。散骑常侍?这算什么?”
他自言自语着,发泄着对不公正任命的怨愤之情。
韦济早就料到,他在京兆尹的位置上,一定不会停留的太久,天子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没准哪天高兴了就会将他调到台阁之中,到那时可真就与入相只差半步之遥了。
然而,今日的天子诏书却如当头一棒,打的韦济从美梦中醒了过来。
他所推测的一切都成为了现实,自己果真被调入台阁之中,然而却是门下省区区散骑常侍。
当然,左散骑常侍秩级为正三品下,比起从三品下的京兆尹等于连升了三级。不过,两者事权轻重却恰恰相反,京兆尹虽然秩级较低,却是每一任宰相都重视的大吏。散骑常侍算什么?说好听点是秩级比肩宰相的正三品重臣,实际上以事权论,连放个屁都听不见响动。
看着面前书案上堆积的公文,韦济只觉得自己这半年来的努力居然都化成了泡影,他有种想将这些公文全部推翻在地的冲动,继而多年的教育熏染又时时提醒着他,就算泰山崩于前,也不能色变而失去了方寸。
只是强行压下了心中的怨愤以后,怒气得不到宣泄,韦济已经再无心处理公文,只觉得浑身燥热难耐,烦躁不堪。
他又一眼瞥见了天子诏书,诏书令其接诏之后须得立即交接,而交接的时间也只有三日而已。
韦济实在想不通,天子因何让他如此仓促的交接差事,难道发生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
韦济的确是个治政之才,三日功夫就将所有差事交接的完美无瑕,连一丁点纰漏都没有,继任京兆尹也连连称赞韦济之能。
在知道了继任京兆尹的人选之后,韦济就彻底放弃了挣扎一番,留任京兆府的念头。
新任京兆尹张清,原为太常寺少卿,是个绝对赋闲的人物。但韦济听说了此人的名字以后,却倒吸一口冷气,整个人瞬时间就产生了一种如临深渊的错觉。
张清的官职固然不够显赫,只是他的身后还有着另一重身份,他的妹妹张氏乃为太子李亨的良娣。自太子妃韦氏受李林甫诬陷被废以后,张良弟俨然就成了没有名分的太子妃,仗着太子的宠爱和所出二子,如果李亨将来能够承继大统,将有极大的可能封为皇后。
正因为此,韦济才觉得京兆尹之位的更迭,其幕后一定掩藏着他所不知道的事情,如果自己恋栈,牵涉其中,不是将一只脚伸进深不见底的漩涡里了吗?只有蠢人才会愣头愣脑的参合进去。
有了这种认知以后,韦济的心态反而平和了,既然天子让他去门下省做散骑常侍,那就去做散骑常侍好了,谁敢保证这不是天子对他的一次考验呢?任劳任怨说不定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