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问在任上兢兢业业,纵然没做出什么大成绩,但总比那些视人命为草芥的昏官强上百倍千倍吧?可到头来居然连句好话都换不来。
更可笑的是,居然还有百姓趁乱质问:
“姓崔的,你欠俺那一斗米何时还上?驿馆外面白使唤俺们吗……”
一时之间,西市彻底乱套了,竟对崔亮有群起而攻之的态势。
终于,郡守府的押解差役不得不以武力驱散闹事的百姓,以使崔亮免于受到伤害。
但此时的崔亮已经不在乎了,他倒宁愿被这些白眼狼们一石头砸死,也好过受这等屈辱。
从郡守府到同州城西门,短短的数里距离,竟然走了小半个时辰。
终于,西门已经遥遥在望,却见大队的军卒已然严阵以待。
骑在马上开路的严伦离着老远就扳鞍下马,一溜小跑着上前去,对着其中一人深深一躬到地。
“下吏冯翊郡长史严伦拜见秦使君!”
此时崔亮也看清楚了,严伦大礼而拜的人不正是新一任冯翊郡太守秦晋吗?
对于严伦的恭谨,甚至是谦卑,秦晋只平淡的点了下头,然后就径直来到囚车前,看着囚车内狼狈盘坐的崔亮。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面对秦晋的责问,崔亮先是默然,继而又苦笑着反问:
“秦使君何必明知故问?”
秦晋呵呵一笑,靠近了囚车木笼,低声道:
“秦某的确不知,不知道崔使君因何逼反了皇甫恪!难道崔使君不想解释解释吗?”
此言一出,崔亮的连声登时剧变,但瞬息之间有恢复如常。只是不管他如何掩饰,胸口内都已经翻起了难以遏制的惊涛骇浪。
这个秘密知道的人屈指可数,摆在明面上的,让世人能看到的,就是皇甫恪谋反,甚至还有许多人会因此联想而归咎于杨国忠与程元振的“厌胜射偶”大案。可秦晋是如何知道内情的呢?
崔亮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严伦,但逼迫皇甫恪的手段是长期而全方位的,又因为兹事体大而被严格的保密,其中出力甚多的是两位同族兄弟,外人多是奉命行事,而不知目的。何况严伦只参与了其中的一部分,就算此人是他的亲信,能够从蛛丝马迹中猜的出来,手中也不可能掌握证据。
心惊之余,崔亮勉强的压制住了恐慌而又绝望的情绪,看着秦晋颇为玩味的表情,他忽然有种被戏耍的感觉。
“秦使君难道真要赶尽杀绝崔某吗?”
崔亮何等的聪明,知道双方都不是傻子,掩饰的话,辩解的话都毫无意义,反而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看一看此子究竟要如何对付自己,反正现在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情形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秦晋叹了口气。
“在崔使君眼里,秦晋就是如此狠辣无情?秦某绝无赶尽杀绝之意。如果秦某要赶尽杀绝,又何必将崔使君解往长安?”
听了秦晋的反问,崔亮盯着秦晋看了一阵,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莫当崔某是傻子,这正是秦使君阴狠之处,在冯翊郡处置了崔某,你难逃质疑。可将崔某解往长安就大大不同了,一者令崔某身败名裂不说,还将麻烦事送给了政事堂的相公们,端得是一举两得呢,崔某也是佩服……”
崔亮语气平静的一一数落着秦晋的阴私想法,好像自己仅仅是个置身事外的人而已,只不过还有一点他不愿提及,那就是彻底的让自己身败名裂。
被揭穿了真实想法,秦晋也不懊恼,反而赞了一句:
“崔使君果然心思剔透,但你终究是有罪,无论如何处置,总算善恶有报……”
崔亮闻言之后,冷笑阵阵。
“说的冠冕堂皇,其实你和我都是一种人,否则崔某又怎么可能将你的心思揣摩的如此通透?”
被崔亮指责,秦晋仍旧不恼,反而还笑了,坦然承认。
“秦某的确不是君子,但也是有底线的。你逼反了皇甫恪,且先不说原因,难道就没料到这是将他往安禄山的怀里推吗?一旦蒲津关落到了叛贼逆胡手中,关中有多危险,又有多少百姓将要惨遭荼毒,抑或是家破人亡,难道你就没想过吗?”
崔亮一愣,正琢磨着应该如何回答,却听秦晋继续责问。
“如此罔顾朝廷安危,逞一己之私与国贼何异?秦某哪敢和崔使君是同一种人,抱歉,秦某人还做不出来这么龌龊的事来!”
终于,崔亮放弃了反驳,反而还软语相求。
“现在说这些还有甚的意义?同州城到长安路远,又颠簸劳苦,只求秦使君为崔某解开镣铐,可否?”
崔亮服软了,秦晋却拒绝了崔亮的请求。
“身具枷锁乃制度使然,不过却可以不必在囚车内,就换到马车上吧。”
说罢,秦晋回头命人牵来了一辆马车,交给那些负责押解的差役。
崔亮万万想不到,秦晋竟然会将他从囚车上弄下来,难道他不是要极尽所能的羞辱自己吗?难道自己此前的对秦晋的判断还有出入?
在疑惑与不解中,崔亮被差役拽出了囚车,又扔进了马车里。
神武军的一百甲士自动加入了押解崔亮的队伍,只不过崔亮原本乘坐的囚车里却换了另一个人,此人生的高大精壮,身上虽然血迹斑斑,但一双眸子却出奇的亮。
随着秦晋的大手一挥,押解队伍缓缓起行,渐次由西城门鱼贯而出,一路往长安而去。
崔亮被押解往长安,杜乾运却眼巴巴的又来到秦晋处,与之商量该如何答复皇甫恪。
“就算使君算准了皇甫恪不会有过激的反应,但毕竟是咱们欺骗了他,总要给他一个合适的理由啊!”
其实,杜乾运真正担心的是,皇甫恪会将怒火发泄到自己的身上,毕竟是他一力负责谈判,现在不但出尔反尔还使皇甫恪痛失臂膀,皇甫恪素来以体恤部下闻名,又怎么可能对此不作任何表示呢?
但是,杜乾运却不敢向秦晋明说自己的隐忧,他本就数度骑墙,为朝中重臣所不齿,现在能重获秦晋的信任不容易,又怎么能轻易的就将这种信任再向外推呢?
杜乾运一副欲言又止的期期艾艾模样尽数落在了秦晋的眼里,便笑问道:
“你是在担心皇甫恪会大肆报复吧?”
杜乾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干笑着回应。
“卑下哪有什么担心,不过是天热,天热而已……”
秦晋哈哈大笑,又大有深意的问了一句:
“果真不是担心?”
“不是,卑下无甚可担心的!”
“本来我还打算为你筹谋一番,既然如此,也就不必多此一举了!”
秦晋的话音方落,杜乾运这才明白,原来这位秦使君是在与自己开玩笑,当即喜上心头,一揖到地。
“使君请恕卑下言不由衷,请使君为卑下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