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既想做表子又想立牌坊的事薛景仙见的多了,但这乃是官场惯例,为下吏者岂能不知趣的与上官对抗呢?再说,他与崔亮又同属一个阵营,今日自己帮他遮掩了过去,也就等于让崔亮欠了自己一个人情。要知道钱债好还,这人情债一旦欠了,可就没那么容易还了。
以前崔亮只觉得薛景仙其人过于油滑,不想今日如此敢于担当,竟一口答应了下来,如此正好,也省了他多费唇舌。
离开冯翊县廷以后,崔亮觉得一块巨石终于落地,但紧接着另一块巨石又压了过来。秦晋派人围了府库,这件事可容不得让步。
回到郡守府以后,崔亮立即派人带着他的手令去寻王校尉,令其带兵把围了府库的神武军也围起来,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在自己离任之前,不会再有一粒粮食,一文钱被拿出府库!
一切都交代完毕,崔亮才算彻底放松下来,他倒要看看秦晋还能有什么后招?在冷静下来下来以后,他也曾揣测过,这桩谋刺大案没准就是秦晋自己做的好戏,绝不能在这竖子面前落了士气。
只要秦晋不敢公然谋反,他就有办法用粮食治的秦晋乖乖服软入彀。
卢杞走后并没有返回城外军营,而是直奔驿馆,秦晋已经等了他多时,在得知卢杞的处置果然如自己预期一般谨慎,便满意的点了点头。
但直到室内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秦晋才开口问道:“你负责监视崔亮的一举一动,他有没有可疑之处!”
卢杞沉默了一阵才摇了摇头,“没有!除了见过薛景仙以外,没再与任何可疑人士接触。”
“如此说,崔亮是幕后主谋的可能性并不高?”
秦晋抬了抬眼皮,但注意力仍旧集中在案头摊开的公文上。
“正是,崔亮的嫌疑并不高!”
“既然证据不确实,就不要用这桩公案冤枉他了,而且谋刺毕竟未成,就算采纳了取巧得来的证据,官司打到朝廷上,也未必能动的了此人!”
卢杞有些不甘心。
“难道使君就这么轻易放过崔亮那贼子了?”
秦晋冷笑着反问:
“放了他?怎么可能!”
既然已经决定不在这桩公案上大做文章,卢杞的注意力又转移到秦晋的安全上,他建议秦晋立即离开驿馆,返回城外军营,只有在那里才会得到万全的保护。但这个提议被秦晋一口回绝了。
卢杞刚刚奉命离开驿馆,杜乾运就急吼吼的回来了,直到看见秦晋全须全尾毫发无损才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气。
秦晋不理会他的惺惺作态,沉声问道:“可打听到蛛丝马迹了?”
杜乾运摇头,“崔亮行事甚为谨慎,在冯翊为官六载,从无公事令人指摘,而且官声民望都颇为出众,如果咱们公然与之为难,恐怕……”
后面的话杜乾运欲言又止,但秦晋已经明白了他话中所指。无非是当地的百姓会不干!
也就在此时,一名亲随面色愤然的进来,在秦晋身侧耳语了几句。
秦晋勃然色变,怒道:“百姓聚众?”
那随从沮丧答道:“正是,说,说是要声讨使君!”
秦晋一连说了三个其心可诛,转而又目光犀利的看向杜乾运。
“你再走一趟蒲津!”
杜乾运哆嗦了一下,下意识的问道:
“难道使君……”
秦晋大手一挥。
“崔亮必死,这等沽名钓誉之辈,就先让他尝尝失去声誉是什么滋味!”
驿馆外面的声浪越来越大,卢杞狼狈至极的又返回秦晋所在的客房,只见他的脸上身上还有污秽之物的痕迹,阵阵臭气亦随之涌入室内。
杜乾运立时掩住了口鼻,“卢将军这是掉粪坑里了吗?味道能把人熏晕了!”
秦晋也禁不住和杜乾运做了同样的动作,他当然清楚,卢杞一定是在声讨自己的百姓那里吃了苦头,又苦于不能喝百姓动手,只能硬吃了这一亏。
“崔亮老贼无耻,居然鼓动不明真相的百姓,围攻神武军,造成的影响之恶劣,之深远……此人定不能轻易饶过!”
卢杞恨声说道。杜乾运的目光里有点戏虐,不过在言语上他可绝不敢有任何的嘲笑。
“使君,如果没有别的吩咐,卑下这就去了!”
秦晋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卢杞却奇道:“驿馆外面被百姓围的水泄不通,你怎么出去?”
杜乾运嘿嘿一笑,居然卖了个关子。
“卢将军出来一看便知!”
卢杞一向瞧不起商贾出身的杜乾运,见他面露得意之色,更是不能让此人得逞,于是恨声道:“卢某没那闲功夫,你速去吧,不要误了使君的交代!”
百姓的声讨之声越来越汹涌,扰的屋内众人心神不宁,杜乾运知道卢杞脸上挂不住了,便不再故作让他难看之举,拱手告辞退了出去。
“商贾行事向来以利益为引导,使君对此人可用,却须严防啊!”
对于卢杞的担心,秦晋深以为然。
商人行事以利益为准则,合则合,不合则散,翻脸绝对比翻书还快。秦晋来到唐朝已经有了大半年,除了认识到这个时代的商人与他那个时代的商人没什么两样以外,还发现了一种已经绝种的物种,那就是君子!
秦晋所认识的人里,比如陈千里、杜甫、比如高仙芝都在此列。用圣人的话来总结,君子取义,而小人取利。
所以,君子可以在你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时候对你死心塌地,也可以在你如日中天的时候毫无留恋的离你而去。但与小人行径无异的商人却只会跟着利益的引导行事,当你飞黄腾达时,就像苍蝇一样贴上来试图吸两口污秽的食物,可一旦你失去了地位与权力,这些小人又会像倒了大树的猢狲,作鸟兽散。
这个世界就是君子与小人共生的世界,但可悲的是,于治国而言,君子往往败事,小人却往往能够成事。因为一个国家若以取义为行事准则,早晚会碰的头破血流。秦晋深知其中三昧,所以他并不排斥任用小人。
实际上就本质而言,秦晋很清楚,自己也好,卢杞也罢,以及裴敬都不是君子,在某种程度上都是小人。
在他原本的那个时代,秦晋还能不亏心的说一句,自己内心可比君子。但来到唐朝以后,见识了真正的君子,可以舍身而取义,他就再也不自称君子了。实际上,若想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生存下去,乃至于活的更好,只有将自己变成一个小人才有可能。
“使君,外面的百姓怎么办?干脆调兵驱散了事!”
秦晋摇了摇头,“不可!百姓是最没道理可讲的,他们只认上位者希望他们看到的东西。崔亮蛊惑人心颇有一套,这一点咱们初来乍到,本就处于劣势,若再对百姓动武,岂非将百姓推向崔亮一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