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吏绝非危言耸听,而今大唐祸根不在外而在内。”
高仙芝闻言之后沉吟不语,良久之后才一字一顿道:“哦?愿闻其详!”
“安禄山与史思明不过北地杂胡儿,仅凭着一腔勇武之气才能趁虚而入,而这由北向南又烧杀抢掠,天下百姓不知有多少人因此而家破人亡,百姓们恨透了这些叛军,日日夜夜翘首企盼唐.军能够将他们彻底消灭掉。是以人心在唐而不在燕。再者,朝廷牢牢掌控关中以外,还尽有淮南淮西膏腴财赋之地,有源源不断的粮草可堪供应山东的平叛大军。有这两点在,安禄山和史思明又岂能长久?”
高仙芝冷笑道:“既如此,又何来山河破碎,天下危亡之语?”
“相公容禀,如果局面仅仅是如此简单,反倒好了。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大唐这颗百年老树看似根深蒂固,枝繁叶茂,实际上却已经被一干蛇虫数以蛀空了。”
“说实处!”
高仙芝显然对秦晋话中的春秋笔法不甚感兴趣。秦晋干咳了一声,便又捡要紧的一一罗列。
“外部有强敌威胁,内部却不是铁板一块,像边令诚、杨国忠、程元振这种奸佞之徒你方唱罢我登场,将朝廷上下搅和的乌烟瘴气。文官和武将在这些人的羽翼下终日战战兢兢,只求自保,一个不甚就要跌落万丈深渊,粉身碎骨。试问,还有谁能在万箭所指的境地里挑起这千钧重的大梁呢?”
高仙芝默然了,秦晋说的全是实情,争权夺利,非生即死,往往落败者就是全族遭殃的局面。所以,想要在对外上有所作为,就一定要找一个靠山。
以往,他一直以为靠山就是大唐皇帝,什么李林甫、杨国忠不过是些只会耍嘴皮子的权奸而已。然则,在十数年间经历了血淋淋的教训以后,他才发现,天子根本就不会给任何一个人做靠山,这其中包括他的父亲,儿子,以及满朝上下的大臣们。为了保住天子之位,任何人都是他的敌人,要时时提防,小心戒备。
这个认知,一度让高仙芝沮丧灰心异常,但他终究不是寻常人,最终还是义无反顾的选择了他多年以来一直所坚持的。
这也就是说,此时此刻他身为天子博弈的一颗重要棋子,要在有限的范围内,抵挡甚至击败杨国忠、鱼朝恩、甚至远在潼关的边令诚,然后才能一展报负,有所建树。
岂料秦晋的话并未说完。
“朝廷上下争斗不止,根本处在于天子!”
一句话入惊雷炸响,就算高仙芝久历宦海兵戈,一样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但是,他并没有制止秦晋的意思,而是直视着他,等着他的后文。因为秦晋说的没错,说了他一直不敢也不愿正视的问题之关键。
“眼下内忧外患,天子不思振作,仍旧怂恿臣下争斗而图自保,如此目光短浅却是我大唐之害!”
激动之下,秦晋竟将心中积郁了许久的话都说了出来。
秦晋并不怕高仙芝到天子那里去告密,而且就算高仙芝去告了,天子也未必肯信。更何况,他相信高仙芝也不是那种阴谋告密的人。
“住口,你可知这么说,会使你全族遭殃?”
秦晋惨然一笑。
“下吏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就算大祸临头,也要与相公畅言这胸中积郁了许久的郁闷之气。不可否认当今天子素有大才,但失之于律己,又老迈不堪,在当前这种复杂情况下早就心力不足。若是此时,但凡稍有一丝为公之心,就该如赵武灵王一般立下决断,这般婆婆妈妈的恋栈,实在,实在是……”
说到这里,就算秦晋不再说下去,高仙芝也已经知道了他的真实想法。
因为秦晋的这一番言辞已经露骨到不能再露骨。虽然他的例子举得并不恰当,但并不影响旁人理解其中的意思。
赵武灵王何许人也?乃振兴赵国的有为雄霸之主,在盛年之时禅位于其子赵何,只图摆脱那些繁冗的政事,而专心兵事。然则,这也是他自取其祸,最后阴差阳错,竟悲惨的被其弟其子活活饿死在沙丘宫里。
而秦晋之所以举这个例子,就是认为,李隆基至少要有赵武灵王的决断与公心,虽然后者的决断是错误的,但他的骨子里却是为了赵国的强盛,而绝不恋栈权位与名声。当今天子缺的恰恰就是这么一股血气。
“而今,纵观天子诸子......‘
“而今,纵观天子诸子......‘
第二百六十七章:使君巧计策
君老国疑,若是再对储君大动干戈,可以想见大唐王朝将要堕落到何种地步。一旦太子李亨被废,诸皇子将会全数加入到皇位争夺战中来,而朝野上下也必然重新选择站队,以图将来得利。
一旦储君争夺战的大幕拉开,大唐王朝将会彻底陷入一片混乱之中,而对叛军的作战,随时都可能成为储君争夺中打击异己或者增加胜算的砝码。一旦有些人越过了底线,等待潼关大军的也许将会是灭顶之灾。而历史的轨迹也许会比秦晋所知的进程更加黑暗。
秦晋相信,这些就算他不说,以高仙芝的心智也可以理得清楚。所以,他今日在此“危言耸听”根本目的则是要晓以利害,使之成为自己和神武军在长安坚实的盟友。
以高仙芝现在的处境,孤掌难鸣的态势已经一步步展露,而杨国忠和鱼朝恩在神武军走后,失去了强敌,一定会将苗头指向高仙芝,到那时他的处境将更加窘迫。但是单单以个人利害相劝,是绝无可能让他与神武军站在一边的。可是如果将神武军与大唐安危联系到一起,则有可能让他回心转意。
高仙芝一直默然沉吟,秦晋的话让他有种霍然开朗的感觉,可毕竟这又是字字句句都透着大逆不道,一时间竟有些心绪烦乱了。好半晌,他才从一团乱麻中理出了一个头绪。
秦晋所言自然有其道理,以大唐目下的情形,的确不应该再大动干戈,尤其向太子废立这等事,造成的影响和危害都将远甚于一次兵变,就算黯然过度了,至少也要用三年两载才能够平复。但是,朝廷还有三年五载的时间可以蹉跎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别说三年两载,恐怕就连半年都是奢望。
想到此处,高仙芝又忍不住一阵叹息,说到底还不是兵变导致了眼下的困局,而兵变的始作俑者却在这里大言不惭,夸夸其谈。原本他已经温和的目光中,又迸射出了丝丝寒意。
“朝廷自有法度在,高某就算身为中书令也不得逾制。作乱者,一定要受到惩处,否则何以震慑不法人心?”
明显的态度转换,让秦晋不禁有些沮丧,高仙芝刚才明明已经有所缓和了,如何竟又严词堵死了他的劝说?不过,秦晋并不死心,不到最后,他是不会放弃的。
“相公容禀,朝廷法度自然不容侵犯,然则是有缓急从权,如果为了法度而自断生路,这又与设立法度的初衷背道而驰,那么这种坚持又有何意义?”
“诡辩之术,坚持法度怎么就会自断生路了?”
高仙芝仅仅冷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