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老迈不堪,李隆基仍旧以他惊人的毅力和熟练的马术,稳稳的奔在了大多数人的前面。
见此情景,秦晋暗叹,不得不承认,对于天子而言,李隆基的确要胜过其子李亨太多。只可惜英雄迟暮,也难再有作为,李亨虽然比不上乃父,却是李隆基诸多儿子里最出类拔萃的了。
然则,经此一役之后,李隆基只要重掌大权,李亨的下场便可以预见了。而大唐也许将要迎来一位更年轻,资历更浅薄的太子。这对于风雨飘摇的大唐而言,究竟是福还是祸呢?
在以往,秦晋还觉得李隆基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但仅仅通过今日的决断选择,他就明白了,老迈的天子并非其实难副,如此果敢决断,岂是常人能够企及的?就算他本人与李隆基易位而处,敢于仅仅只带了四名内侍就跟着一日前还兵变造反的乱臣叛将离开兴庆宫吗?
秦晋不知道答案,他纵然敢于豪赌,也终究是个会兴奋,会害怕的人。
一行人披星戴月,堪堪进入皇城安上门,却见内监景佑早就领着一众宦官候在门里。
目下,皇城还在神武军的控制中,虽然还算安全,但只要龙武军倾力一击,以神武军那丁点人马也将陷入首尾难顾的危险境地,所以当务之急,在接到了天子之后,便应全面收缩,防守太极宫。而太子的人并不知道天子已经离开兴庆宫,就让他们在兴庆宫外死缠烂打吧,种种迹象都已经表明,太子接手龙武军以后,已经有了强攻兴庆宫的打算。只是,他们并不知道,在兴庆宫内等着的,只有高仙芝和以作最后抵抗的宫中宿卫!
“奴婢等迎接圣人来迟,护驾不利,死罪!”
“尔等何罪之有?抬起头来!”
借着熊熊的火把光芒,李隆基看清了马前跪倒的宦官面目。这是边令诚的假子,内监景佑。景佑其人给他的印象不错,却想不到竟也与秦晋勾连到一起了。
“景佑,是你吗?”
“正是奴婢!奴婢因罪被发配到了太极宫,以为永远也见不到圣人天颜了,想不到,想不到……”
说着,景佑的声音竟哽咽了。
李隆基并未下马,只催促道:“都起来吧,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
在心里,他却有些释然,景佑的这一番做作,可当做是他的自我辩白,他并没有与秦晋勾结到一块,而是得罪了人被发配到了太极宫里。
从安上门到太极宫南垣的长乐门不过眨眼的功夫,一行人又风驰电掣的奔入门内,秦晋一颗紧悬着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大战在即,成败在此一举,纵使他经历过大小战数十次,也罕见的紧张了。
“秦卿,高力士何在啊?”
天子刚刚下马,竟忽然询问起了高力士的下落。
李隆基此时已经隐约知道了高力士曾起兵与神武军在太极宫决战的事实,而高力士于李隆基而言,其分量要远远重于一般奴仆,现在脱离了被围困的兴庆宫,平安抵达太极宫之后,便惦记起了此人的安危
“启禀圣人,高将军只是受了些惊吓,身体并无大碍!”
秦晋的回答令李隆基紧绷的身体稍稍松了一下,知道高力士没有大碍,便禁不住长长舒了口气。不过,出乎秦晋意料之外的,李隆基在得知高力士无碍之后,竟话锋一转,只说又冷又饿,让他们准备一些热食,对高力士则绝口不再提只言片字。
此时,裴敬也带着人迎了上来,他刚刚将太极宫从里到外巡查了一遍,直至确认基本安全之后,才来向秦晋复命。
与旁人不同,裴敬的心里很是郁闷,因为长安城内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全是因为他草率做出的决断所累,而中郎将越不责怪他,他便越是心中难安。而此后也不知是不是衰神附体,又接连出了一些列纰漏,更是让他难以忍受。
现在秦晋迫于形势,又倒向了天子的一方,这等天上地下般的逆转,也带来了更多的顾虑,天子虽然老迈昏聩,却是个眼睛里不容沙子的人,神武军前一夜还步步紧逼,一旦天子定乱之后,会不会秋后算账呢?
“你是裴敬吧?裴光庭的孙子。”
李隆基的记性很好,在北禁苑演武时曾见过裴敬一面,现在居然又认出了他。
天子的话让裴敬莫名的一阵激动,能被天子记住名字,这是何等的荣耀?就算此前他还是兵谏坐反的执行者之一,也难以抵御头脑中根深蒂固的,对皇权的敬畏。或者说,李隆基毕竟当了四十余年的太平天子,即便现在落了架,但多年的积威尚存。
“启禀圣人,正是末将!”五味杂陈之下,裴敬下马伏地行礼!
李隆基爽利的连笑三声,“好好好!军中不讲君臣之礼,起来说话!”
“臣死罪,臣不敢!”
“何罪之有?起来说话!”
紧接着李隆基又震声道:“今夜护驾之人尽皆有功,着即晋升神武军中郎将秦晋为神武大将军,其下校尉亦皆晋为郎将,裴敬朕晋你为定远将军……待定乱功成,朕还另有封赏……”
秦晋心下暗赞,李隆基果然是个临危不乱,能屈能伸,又素有决断的人,现在毫不吝啬官位,又绝口不提此前兵谏的龃龉,不正是在间接的向众人表态,前事不咎,只看此后功劳吗?
在场众人闻之无不欢欣鼓舞,连连大呼万岁!
至此,神武军疑虑尽去。
“报!”
探马的一声呼喊,立时让所有人的心都紧紧悬了起来。
“龙武军由延政门大举开入长安,兴庆宫已经陷入激战,另有大股人马直奔皇城东宫……”
秦晋倒吸一口冷气,太子动手的好快,竟然想两线作战,一面攻打兴庆宫,又一面要打神武军措手不及。
不过,神武军岂是随意人人揉捏的?皇城和东宫面积太大,秦晋本也无意守卫,只要守住了城高池深的太极宫,一切便皆有可为,东宫和皇城,既然他们想要,就让他们拿去好了,也正好使其麻痹大意。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卢杞带着数百马队狼狈返回太极宫,其后则是乌压压一大片步卒追兵。
只可惜,长安城内不比旷野,战马速度提不起来,也因此,马队虽然脚力更胜步卒一筹,却始终无法将之甩掉。见此情景,秦晋不敢贸然下令开宫门放卢杞等人入内。
此前,秦晋为了防备万一,以卢杞率数百人的马队声东击西,引开了盯着通阳门的东宫六率,他这才得以顺利带着天子逃出兴庆宫,返回太极宫。
“卢杞,背城一战,击溃追兵,再行进城!秦某亲自为你擂鼓助威!”
卢杞被一群步卒追着满长安跑,早就憋着一肚子火,如果不是中郎将千叮万嘱不得浪战,他早就率马队将这千余步卒冲个七零八落
现在得令,正好可以一解心头之狠。
“调头,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