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冯府奴仆的指引下,禁军再别院中四处挖掘,秦晋闻声来到坑前,却立时就被一阵臭气熏得险些呕吐出来,只见一具高度腐败的尸体已经露出了半个身子,然则腐败的尸身上不着寸缕,从其体型发饰一眼便可分辨出,当是名女子。
“还有多少?都挖出来!”
话音刚落,秦晋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呕吐的声音,回头一看,却是京兆尹王寿再也忍不住,趴在地上狂吐不止。
“解救出的良家女子一一询问姓名!登记造册,然后着人通知家属。”
秦晋也是思虑周祥,从自家府中调来了十名侍婢,他们都是李隆基赏赐的宫人,几乎个个识文断字,此时正好派上用场。不管怎样,让一群老粗去询问这些受尽**,担惊受怕的女子,终究是不甚合适的。
他现在只庆幸,自己解救的及时,也许是冯昂那厮入夜时便受了惊吓,是以竟一直未来得及对繁素下毒手。
此时,繁素早被秦晋送回了胜业坊,现在等着他的还有一堆触目惊心的事情。
等到天光彻底大亮时,神武军已经在冯昂的别院中挖出了大小尸骨三十四具,而且这个数目还在不断的增加。
京兆尹王寿看的心惊肉跳,他万想不到,在天子脚下,首善之地,竟会隐藏着如此罄竹难书的罪恶。
“这些尸骨看腐烂程度各自不一,当是不同时期掩埋的,看来冯昂应是在多年以来持续作案……”
由于场面过于骇人,王寿的目光根本就不敢往堆积在一处的尸体上落,只不安而又激动的说着:“冯昂其人就算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秦晋应声道:“王使君所言甚是,冯昂一案,还请使君立即上书天子,陈明案情,莫让小人有可趁之机!”
闻言后,王寿抬右手一拍脑门,“中郎将提醒的好,险些竟耽搁了大事。如此这里便先劳烦中郎将照应,某这就回去写好笔墨文章,进宫面圣!”
过了午正时分,裴敬满面肃容,向秦晋汇报着统计的情况。
“除了六十九名未及遇害的女子,从院子里挖掘出的尸骸已经增加的五十一具……”
“还有没挖出来的?”
从裴敬的语气里,秦晋听得出来,挖掘的工作应该尚未结束。
裴敬黯然点头。
“冯府的家奴指认,冯昂如此为恶已经有近十年之久,只怕地下已经是累累白骨!”
京兆尹王寿进宫面圣,到现在还没回来。他忍不住有点担心,毕竟高力士是当今天子最亲近的人,就算天子的儿子女儿们都大有不如。如果高力士力肯求天子,饶过冯家的这个后辈血脉,天子未必不会动容。
“末将已经严令封锁消息,附近的宅院也被悉数清空,只等着天子圣裁了!”
他是在提醒秦晋,现在的事态还在可控范围之内,如果天子果真有意饶过冯昂一条狗命,只要消息危机扩散,处置起来也容易的很。
不过秦晋却道:“你以为天子还有可能放过冯昂吗?看看这上面的名单吧……”
这是侍女刚刚询问整理的名单,上面详细的记录了每名受害女子的姓氏家世与籍贯。裴敬将之接过,仅仅看了几眼,便禁不住太阳穴突突乱跳。
这上面有常山公主家,有郇国公家,还有一群公侯贵戚家的名号。
倒是杨行本上前来凑热闹看了几眼后,也是啧啧连声道:“冯昂有怪癖,不但喜好良家女子,还个个都是出身贵戚呢!”
杨行本的话给秦晋提了个醒,也许这就是冯昂选择目标猎物的标准吧。在后世以医学的眼光来看,冯昂很可能是个有着严重心理疾病的人,但现在是唐朝,他做的这些恶事,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也许就会被人当做地狱里偷跑出来的魔鬼吧!
空气中弥漫着阵阵腐臭,这对秦晋而言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在新安的大战中,他也曾领略过这种阵仗。然则与那成千上万具尸体相比,反倒是这座庭院中发掘出的数十具尸骸,更让他悚然动容。
秦晋有几分急躁的看了看天色,他现在已经习惯通过观察太阳的位置来判断时间。现在已经将近未时,京兆尹王寿还没有消息。他也在暗暗担心着,不知道天子的态度若何。
打发走了京兆尹王寿,李隆基的怒火看起来渐趋稳定,不知何故竟又长长的叹了口气。也许是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很多时候很多决定,他都不得不在私谊上反复的纠结,这在盛年时的他却是甚少见到的情况。
“将军,你来看看吧!”
眼前的高力士于李隆基而言,既是奴也是友,五十年朝夕相处到现在,以至于他已经分不清这两者之间的界限。
他给了高力士至高无上的荣耀,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甚至连李林甫杨国忠这等权倾朝野的宰相,在高力士面前也多有不如。
李隆基不但口称高力士为将军,就连他的太子李亨见了高力士也要毕恭毕敬的称一声“兄”,其余王子公主则要叫一声“翁”,而驸马等辈甚至称其为“爷”。
以一介宦官有如此赫赫声威,前数两千年,怕是也只有秦时的赵高能有得一比。然则,在李隆基的眼里,两者却并不等同。
他十分清楚,冯昂,是高力士兄弟三人这一支里唯一的血脉,如果按律处置,只怕……
就在李隆基出身的当口,高力士匍跪于地,哭泣道:“大郎虽是老奴的侄儿,然则大唐自有法度在,如此耸人听闻的恶事,如果对他网开一面,将有损圣人威严。老奴恳请圣人,不要姑息这个畜生!”
说罢,高力士语不成调,趴在地上泣不成声。
老奴如此悲声,倒让李隆基看的心中阵阵恻隐,之前的愤怒也就又淡了不少。
“快起来,起来,这是作甚?朕又没说一定会从重处置!”
李隆基虽然说的很隐晦,但已经等于是在告诉高力士,此案一定要查的,只不过未必会判冯昂死罪。孰料高力士却陡得收住了哭声,慌忙劝阻道:“圣人万万不可姑息那畜生,以京兆尹所奏,受害女子多出自城中贵戚,如果处置不公,势必会影响人心啊!”
这句话说的语重心长,让李隆基猛然警醒,今时已经不同往日。如果在安禄山没有造反之前,这种命案或许还有强压下去的可能。但现在是内外交困,正需要朝廷上下同心协力,如果因此而让人心生了不满,后果将很难预料。
想到此处,李隆基下定决心,彻查此案。他拿起了案头的御笔,笔走龙蛇之间写就一封敕书。
“速遣人传与王寿!”
高力士拭干了泪水,拿着天子刚刚写好的敕书,踉踉跄跄的出殿而去。
王寿带回来的消息让所有人大为愤慨,因为天子虽然表达了他的愤怒,但态度却极是暧昧,似乎尚未下决断。而王寿在经过了昨夜的亢奋之后,似乎又故态复萌了,变得胆小怯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