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千里叹了口气,他早就看出来了,陈玄礼之所以如此破格重用,处处以示信任,无非是不想放自己走。他也实在有些纳闷,不知自己何德何能居然能让天子信臣陈玄礼如此看重。
他也曾委婉的探过陈玄礼的口风,却都被对方堵了回来。毕竟陈玄礼不比旁人,于公于私都与秦晋颇多交集,如果强行离开也不是不能,但平白得得罪了人很难说是否得不偿失。
但是,陈千里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向秦晋张口,是以就显得迟疑了一点。秦晋何等聪明,马上就明白了陈千里的处境,笑道:“此事先不急,兄弟在陈玄礼身边未尝不是多了一双耳目!”
天子以陈玄礼掌皇城禁卫兵权,一旦有个风吹草动,从彼处得到的消息一定都是第一手的,陈千里在陈玄礼身边或许在特殊时刻还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呢。
这时,外面响起了李狗儿公鸭嗓一般的声音。
“契苾校尉求见!”
陈千里的眼睛登时一亮,契苾贺奉令寻找那夜刺杀者的蛛丝马迹,此时求见,一定是有了结果。
果然,契苾贺带来了一个令两人颇为兴奋的消息。
“城南一处荒地中发现了中弩毙命的尸体,虽然经过简单的处理,但明显仓促之至,勘验后发现尸身上的残余弩箭,正是我军中之物!”
竟是找到了刺杀者的尸体。
“可有证明刺杀者身份的物证?”
契苾贺摇摇头,“并无物证,对方心思缜密,发现那些尸体之时,已经都被剥的赤条条,冻成冰坨了。”
发生秦晋遇刺案件以后,长安各城门便全部戒严,禁军于全城进行大肆搜捕,对方将那些尸体仍在城南的荒地,也显然是仓促为之。
长安城墙修的极为宽阔,即便有唐以来已过百年,城中南部仍旧有许多非居民之地,这里自然便是上佳的抛尸地点。
就在秦晋与陈千里顿感失望之时,契苾贺又道:“但有一点,这些人个个右掌生茧,手臂粗壮,都是些可拉开六石弓的好手,且想想,哪里会有这么多好汉?”
自然是军中!
然则,这等个个可开六石弓的好手,却绝不会是禁军中人。
如今的十六卫军早不是大唐初年时的模样,开元末年废除府兵制以前,关外各折冲府会选派精锐府兵入关番上,现在既废除了府兵制,折冲府自然也没有精锐可派往关中番上。
自天宝年以后,天子十六卫军绝大多数都成了空架子,除了卫军中的将佐官员还保留以外,已经无兵可用,仅有个别卫军出于需要还保持着一定的员额,但也都是些从市井内招募的贩夫走卒,怎么可能个个能拉得动六石弓呢?
想到此处,秦晋不由得生了一身冷汗,如果知道那一夜刺杀自己的人都是些军中精锐,当时是否还有勇气仅以九人马队冲击对方呢?
不过两军交锋并简简单单是一加一等于二,这种摆实力看数据的加减法。其中有一个很大的变数,那就是士气。尽管对方单兵素质要好过秦晋麾下的甲士,然则在士气上仍旧输了一筹。
因此,秦晋那一夜能够脱困脱险,诚然有侥幸的一面,但根本原因还是他麾下的新安军在关外打出了士气,即便身陷重围绝境,也不会轻易言败。
这个判断让秦晋立时又是精神一震,这让他前所未有的坚定了一个想法,辛辛苦苦九死一生从新安带回来的勇士们,绝不能便宜了哥舒翰。
哥舒翰一直要夺走新安军,原因并非眼馋其非凡的战斗力,无非是此人剪除异己羽翼的手段。只可叹,秦晋自觉与之素未谋面,连如何得罪了这位老相公都不知道。
今次正可借着遇刺的由头,让哥舒翰也尝尝被人添堵的滋味。
自从神武军中郎将遇刺以后,长安城中谣言满天飞,上至公侯宰相,下至平民百姓,贩夫走卒,都在纷纷猜测着主使刺杀的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猜来猜去,终于有人将矛头指向了嫌疑不小的尚书左仆射哥舒翰。
酒肆茶坊中尤为成了各种传言的集散地。
“听说中郎将在入长安之前,哥舒老相公就对他多有刁难之举。”
“何止啊,难道没听说吗?秦将军从关外带来的新安禁卒骁勇善战,老相公早就垂涎三尺,要夺了去呢!”
一时间人们都不禁愤愤然,他们诚然对秦晋无从谈起好感,但这等遭人暗算终归还是多了不少同情之心,由此便对哥舒翰大为不忿。
这种传言不知何故竟像秋后的野火,一经点燃便四处蔓延,甚至都蔓延到了大明宫中去。
崔安国突然发现,他在一夜之间竟然成了长安城中不论权贵百姓一力声讨的众矢之的。
这位向来自诩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左千牛卫中郎将感受到了一种彻骨的寒意,酒肆茶坊间疯传他是刺杀神武军中郎将秦晋的凶手,毕竟多是捕风捉影的事,但到京兆府去告状的人却都是实实在在的,那些人几乎或多或少都握有自家把柄,而京兆府少尹王寿竟也不知何故,居然接下了近百桩针对他的诉状。
当得知京兆府少尹王寿公开坐堂审案以后,崔安国先是愤怒,继而又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宰相杨国忠身兼京兆尹,平时并不过问京兆府庶务,因此便寻了一个规规矩矩的京兆少尹,王寿一向谨慎懦弱,放在这个位置上正好合适。
所以,以京兆少尹王寿的为人,断不会在没有宰相杨国忠的示意下而贸然行事,可如果他此番作为,是尊了杨国忠之命……崔安国的脸狠狠抽搐了两下,看不出究竟是在颤抖还是在冷笑。
“杨相公,既然你不仁也休怪我不义,大不了一拍两散!”
崔安国思忖再三,还是没有贸然行事,觉得应该先去见一见杨国忠,只有摸清了此人的真实意图才好从容应对。他身后有庞大的家族做支撑,才不会怕一个靠女人裙带上位的权臣,只是碍于时下的权势,不得已与之虚与委蛇。
纵观那些家世根基浅薄的权臣,哪一个不是失势之后,家中鸡犬便纷纷跌回地上。只有他们这些名门望族,就算一人官场失利,总有血脉同宗的亲族可为后援。
崔安国虽然为千牛卫中郎将,但并没有骑马招摇过市的习惯,仅仅乘坐一辆轺车低调的前往宰相杨国忠的府邸。
杨国忠身为宰相之首,每日来拜望的官员权贵数不胜数。车子刚刚驶进了永嘉坊,便见车马队排出的长龙已经到了坊门口。
驭者却并不理会那些排队的人群,径自驾着轺车往永嘉坊深处的宰相府邸而去。
这辆普普通通的轺车在那些候见的官员权贵中间立时就惊起了片片不满之声。
“这是哪家田舍翁,居然不懂先来后到的规矩!”
“谁说不是,永嘉坊岂是随意出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