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尔等欲见秦某?”
裴敬见状也顾不得鼻口间被狠踢的一脚,连忙抓住机会道:“中郎将请允许某等死于军前,如此与叛贼逆胡一同受刑,某等不服!”
秦晋脸色渐渐阴沉,向前走了几步,来到裴敬的面前,俯下身。
“裴敬?裴太师的孙子?”
秦晋对这些世家子弟的家世已经调查的一清二楚,他口中的裴太师乃开元名相裴光庭,出身于河东裴氏。这个裴敬是其长子裴稹的独子。
听到秦晋不但一口叫出了自己的名字,甚至还言及祖父,裴敬羞惭的低下了头,泪流满面。
叹息一声后,秦晋的声音逐渐缓和,“裴太师盛名一世,为不肖子孙所累,何其悲哀!”
说罢,秦晋起身又来到了刚刚屙屎尿满纨绔的卢杞面前。
“卢杞,御史中丞之子?卢中丞在东都身陷贼手,身正守义,已然以死全节了!”
卢杞的身子突的一震,此前只道东都陷落,却并未传来父亲的死讯,而今这番话出自秦晋之口,他心知多半便是事实,不禁悲从中来,放声痛哭。
秦晋连连摇头,好一阵感慨。
“虎父犬子……”
卢杞的父亲卢奕身为东都留守,在洛阳城破时被安禄山所擒,不肯降贼之后慷慨赴死。其时,唐朝各地方官,面对安禄山叛军时,即便心有不服,也纷纷虚应称降以待时机,独独卢奕不肯低头,这与当时绝大多数的唐朝官吏相比,堪称忠贞无双。
再看看这个卢奕,竟被吓的屎尿横流,真是丢尽了他老子的脸。他只觉得卢杞之名甚为熟悉,曾在记忆中仔细搜索过此人,却仍旧没能想起来,此人在原本的历史上究竟有何等作为。但以眼下这等表现,想来也不是什么名臣名将。
秦晋又来到被塞住了嘴巴的独孤延熹面前。
“把他口中的东西弄出来。”
中郎将发令,守在一旁的军卒赶紧将他口中的一团破布揪了出来。
不过,这一回秦晋却没有历数他的家世,而仅仅是冷眼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秦晋隐约得知,独孤延熹是这伙纨绔子弟的领头人,昨夜的夜袭,与他有着脱不开的干系,若要知道幕后的怂恿者为何人,须得从此人入手。
独孤延熹却恨声道:“莫要聒噪,唯求一死!”
此时的独孤延熹已经完全摆脱了恐惧,他从秦晋的这一番做作中看到了生的希望,或者说秦晋的这番表演本就是杀鸡儆猴。
毕竟每个人身后都站着一个连皇帝都不能轻易得罪的世家大族,秦晋不过是一介寒门小吏,凭什么敢将所有人都得罪了?
所以,独孤延熹自忖看穿了秦晋的心思,说起话来也就肆无忌惮,表现的也愈发大义凛然。
岂料秦晋陡得起身,呵呵笑道:“好,秦某可以满足这个要求!不过,杀尔这等为恶一方的泼皮,若用斩敌之刃,却是污了利器!”
独孤延熹大怒,这还是他头一次被人骂做泼皮,倒要看看秦晋如何杀人,独孤家声威虽然远不及太宗时代,但也绝非阿猫阿狗可以随意拿捏的,若伤了自己,此人到时又如何向天子交代?
秦晋的目光扫视了一眼待宰的羔羊们,朗声道:“秦某可以满足尔等的愿望,效力军前,杀贼成仁!”
“想活命的到郑校尉那里登记姓名!”
秦晋的一句话换来了无数的眼泪和庆幸,这些禁军世家子弟们大有劫后余生之感,对这位年轻的中郎将感恩戴德。尽管下令处死他们的也是秦晋,但人就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对强者有着天然的崇拜之心,尤其这位强者还手握着他们的生杀大权。
有了秦晋的话,刽子手们总算松开了紧紧踩在他们头上的右脚,可以任其起身,但仍旧限制行动自由。
“别高兴的太早,是裴敬的话救了尔等。冲撞禁苑其罪不小,尔等死罪虽可免去,但获罪还是要受的!”
这番话又让一众人心头陡玄起来,经过生与死之间的徘徊,他们已经彻底失去了往日的锐气。
“登记之后,尔等须同时立下生死状,军前效力,死不旋踵!”秦晋又换了一种语重心长的口气,“要珍惜这次机会,尔等祖上都是名留青史的功臣名将,可不要再次辱没了家声!”
这句话直说到他们心中去了,这些世家子弟可以不在乎善恶,可以不在乎天下的兴亡,但却都很爱惜自家的家声。因此,秦晋的话竟让一众世家子弟产生了共鸣,更有不少人慨然表示,一定死战成仁,不辱没家声,不辜负中郎将给与的机会。
郑显礼跟随封常清多年,本就是有品级的武官,为了使他在军中便于行事,就直接委以龙武军校尉之职,其麾下的骑兵劲卒也均编入龙武军。
让世家子弟们到郑显礼那里去登记,秦晋的用意很明显,就是要将这些桀骜不驯的野马,驯的服服帖帖,将坏事变成一桩好事。
每个人登记姓名籍贯官职的同时,还要签上一份生死状,声明自己因纵马袭击禁苑兵营有罪,中郎将心怀着爱惜之念,允许他们戴罪立功,杀身成仁。同时,还以父祖辈的名誉起誓,若有违背,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到了此时此刻,别说是一份生死状,就算卖身契,只要能不死,一样会毫不犹豫签下大名,按上手印。
当然,这些人中也有例外,那就是之前一直故作强硬的独孤延熹,眼见着自己的伙伴们都没骨气的去签生死状,便想破口大骂,让他们清醒清醒,姓秦的田舍夫不敢下杀手。但是,刚要说话,嘴巴却又被堵住了。
大约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刑场上的世家子弟们均已按照新安军的安排离开,只有独孤延熹还被刽子手死死按在地上。由于在冰冷的雪地上时间不短,他的半边身子都已经被冻的麻木不堪,几乎都要失去了知觉。
但是,除了身体上的痛苦以外,他还感受到了心底里重新荡起的恐惧。
几个刽子手在闲聊中透漏,一会还要行刑,这让独孤延熹心中打起了鼓,想到昨晚被射杀的近百人,便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姓秦的也许不敢把四五百人一并杀死,若是仅仅杀掉一人而立威,也是极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独孤延熹后悔不及,如果早服了软,此刻没准已经恢复自由之身,享受热汤美食了。然后,此时再想与那秦晋商量,却是没门了。任凭他如何恳求,威胁身边的刽子手,要求见秦晋,得到的回应永远是一顿拳打脚踢,并恶狠狠附上一句话,“中郎将岂是这等泼皮小贼想见就见的?”
独孤延熹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等羞辱,可人在矮檐之下,也不得不低下了骄傲的头颅。
次日一早,陈玄礼便接到了神武军中郎将的行文禀报,称已经解决了禁苑冲突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