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情的发展却每每出人意料,就在秦晋打算放弃控制这些逃卒的时候,这支毫无秩序的逃卒大军竟然堪堪停在了陕州城北的黄河岸边。
直到秦晋也来到黄河边时,才顿时恍然。原来,封冻的黄河早已被凿开,浑浊的汤汤水面上漂浮着一块块巨大的浮冰,很是骇人。最前面的逃卒因为后面的人还在向前拥挤,便如下饺子一般纷纷落入水中。
宽阔的黄河河面上只有一条窄窄的浮桥横跨南北,极少数幸运的逃卒挤上了浮桥,没命的向黄河北岸奔逃,仿佛过了黄河就会逃出生天一样。秦晋鄙夷的一叹,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当了逃卒往西南而去?
陕州城外到处都是秋收后空出来的农田,既没了密林也没有成片的蒿草,就算大山火再凶狠也烧不过来,真不知这些人究竟在害怕些什么!
忽然间,乌护怀忠纵马而来,手中还提着一个青袍官员,到了近前后又将他一把仍在地上。
“尔自说去!”
那青袍官从雪地上爬了起来,已是狼狈至极,头顶的官帽丢了,身上的袍子也被扯出了口子,但他的脸上却挤满了僵硬而又谄媚的笑意。
“下官奉杜将军之命,特来迎候天兵使者!”
秦晋愕然,不知这青袍官员是何意,但见乌护怀忠眼里露出了揶揄的笑意,便又定住了心神,等着青袍官员道明来意。
“杜将军仰慕安大夫多年,而今燕兵解民倒悬,弃暗投明,正当其时……”
闻言,秦晋一阵苦笑,怪不得乌护怀忠会有那种揶揄的笑容,原来竟又被当成了崔乾佑的叛军。
明威将军杜乾运被高仙芝留下来断后,只等一切完毕之后,放火焚城,然后北上渡河,烧掉浮桥以断掉崔乾佑叛军的北上通路。
然而,杜乾运却另有打算,眼看着东都陷落,名将纷纷败北,这不正是败亡前兆吗?反观安禄山的北地蕃胡大军,势如破竹,一月取东都,就算两月下长安,也未必是不可能的事。谚云大难临头各自飞,如果这时还死死抱着唐朝的大腿,早晚有一天连命都得搭进去。
由此种种,留下来断后这个倒霉差事,在杜乾运前来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正苦于没有因由投效,而今不正可以献城,献桥了吗?
杜乾运没想到弘农郡的叛军竟来的如此之快,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召集部下摸一摸底,对方便已经兵临城下了。站在城头上,杜乾运仅仅向新安方向看了一眼,便险些被吓得腿肚子抽筋,上万人的大军山呼海啸一样席卷而来。很快,这些“逆胡叛军”又直奔黄河上的浮桥而去。身在城头上的杜乾运看的真真切切,暗道领兵的胡将果真不一般,竟直奔要害处而去,他现在被断了后路,就算想跑也来不及了。
杜乾运不敢耽搁,赶忙安排了随军的亲信书吏出城,去寻领兵的叛军主将商谈投降事宜。就算投降也得先谈好了价码,否则稀里糊涂的便献了城,万一对方反悔又找谁说理去?
亲信书吏奉令之后,出城便遇见了凶神恶煞一般的乌护怀忠,刚表明了自家主将有意投效安禄山,谁知对方竟不由分说将他提了便走。
从雪地上起身之后,那亲信书吏才明白,战马上这个有几分书卷气的年轻人才是领兵主将!
书吏带回的消息让杜乾运精神一震,对方答应了保举他为陕郡太守的要求,但随即又心存疑虑道:
“此人身份尚算靠谱?”
那书吏略一思索,便回道:“此人护卫皆是同罗部骑兵,都是与安大夫身边曳落河不遑多让的胡兵,身份岂能有假了?再说,事到如今将军还有后悔的余地吗?”
杜乾运迟疑了半晌,书吏却又催促道:“那蕃将说的狠辣,若将军过了半个时辰没有回话便要自取之!”
听到这等**裸的威胁,他终于还是咬牙承认,到了这种时刻哪里还有瞻前顾后的余地,也罢,便出城投降去吧!
说实话,杜乾运的确打算投降,但希望投的是崔乾佑,至少这厮曾打败过封常清,攻克过洛阳,如果由此人保举,陕郡太守的位置应该十拿九稳。
而现在兵临城下的却是安庆绪麾下的一名幸臣,虽然安庆绪是安禄山的儿子,可隔着层层关系,现时的保证将来又有多少能够作数就难说的很了。
“走,出城去,见识见识这位蔡将军!”
陕州城门打开,秦晋等人丢下了乱哄哄一片的逃卒,在见到出城相迎的杜乾运后,数百骑兵裹着投降的唐军守将旋风一般横扫入城。
“将军,这是从广南得来的东珠,还请笑纳!”
下了马,还未及进入城中官署,杜乾运就忙不迭的献宝取宠。在他看来,天下官员都是一般样人,唯好权与钱。这一颗东珠世所罕见,价值连城,得来实属不易,此刻将之送了出去,心头正在滴滴流血。
秦晋瞥了一眼杜乾运手中的木匣,忽而去了满脸的冷酷,揶揄神色一闪而过,“杜将军如何这等猴急?怕本将反悔吗?”
话虽如此说,他还是顺手接过了木匣,打开一看,原也是平平无奇的一颗珠子。这于生在一千年后,见识过太多精美仿品的秦晋而言,实在没有多少吸引力,随意扔给身后的一名护兵,抬腿便往太守府中而去。
一边走,秦晋还一边询问紧跟在身侧的杜乾运:“陕州户口籍册可都保存好了?百姓有几多逃亡?”
杜乾运万没想到这蕃将得了东珠以后开口就动问户口籍册这种无关痛痒的东西,不应该第一时间询问府库财货吗?但略略思索一阵后也就恍然,心中颇为得意,看来所献东珠起了作用。
现在的陕州城除了能带走的,带不走的财货粮食早被高仙芝和太原仓一起付之一炬,就连这座城本来也要焚毁的。而他现在能进献的,也仅仅有这座空城而已。
蔡将军不问府库财货,自然是心领神会的结果。但是,对方不问,他却不能不说,踌躇了一阵才道:“实不相瞒,户口籍册尚在,只是百姓却都被高仙芝裹挟而走,府库中的财货也都悉数搜掠一空,带不走的均已付之一炬!”
秦晋点点头,高仙芝本该如此,带走百姓与财货,留下一座空城与叛军,已是最好的选择。继而,他又摇摇头,若在岘山大火之前这或许是最好的选择,现在看来明明还有更好的选择,只可惜一步慢而步步皆慢。
杜乾运惊讶的看着年轻蕃将,忽而一副赞同神态,然后又满脸可惜,虽然说是蕃将,可瞧他言语做派一身的书卷气,倒像个十足的文官。
“是可惜,如果太原仓堆积如山的财货能够进献给安大夫,岂非如虎添翼……”
面前这位蕃将的态度有些奇怪,杜乾运总觉得他话里话外竟好像在为高仙芝可惜。正思忖间,猛然听得一声暴喝。
“杜乾运,你可知罪?”
这一声暴喝便如凭空炸雷,惊得杜乾运扑通一下双膝跪倒在地,苦苦哀求:“下走心向大夫久矣,又愚钝不堪,实在,实在不知何罪!”
秦晋耍弄过了杜乾运,又在郑显礼基本摸清城中情况后,便当场翻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