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斛律光谋反案（二）

皇帝在深宫里，没有人传话不行，祖珽把小舅子郑道盖叫来，让他赶快把这些传言报告给皇帝。

高纬看了这些东西，不是太懂，就把祖珽叫来了，谣言的解释权落到了发布谣言的人这里，还有好吗？

祖珽作了详细的讲解。

一百升等于一斛，明月是斛律光的字，高山指的是我们大齐朝，盲老公就是老臣，饶舌老母似乎说的是女侍中。

斛律家族累世大将，斛律明月声震关西，斛律丰乐威行突厥，不得不防啊。

陆令萱在旁边帮腔，这些谣言在京城已经路人皆知了。

经祖珽这么一解释，意思再明白不过了，高家倒了，斛律家起来了，祖珽完蛋了，陆令萱也不能说话了，这不是摆明了斛律家族要取而代之吗？

谋反？高纬震惊了。

但高纬还是不敢轻举妄动，毕竟事情太大，于是把韩长鸾叫来想听听韩长鸾的意见。

韩长鸾虽然是恩幸集团的大将，却出身将门，他的爷爷就是阵亡在洛州的韩贤。韩长鸾虽然为人奸佞，但多少还是有些见识的，所以他认为万万不可随便因为一句两句谣言就要对功劳卓著的斛律家族动手，韩长鸾做了一件正确的事，这件事就暂时搁下来。

斛律光虽然侥幸躲过一劫，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曾经在鬼门关口走了一遭，所以，斛律光依然是斛律光，看见不顺眼的事张口就说，从来没有想过祸从口出。斛律大将军也很自信，凭自己对高家的忠心，凭自己南征北战立下的赫赫战功，又有谁敢对自己下手呢？

关公尚且失荆州，所以大意害死人。

朝廷对军队补给粮饷不是克扣就是拖延，而皇帝却对后宫侍从们赏赐无度，斛律光为此愤愤不平，鉴于斛律丞相是个喜怒挂在脸上的人，于是他的牢骚话一字不漏地传到了皇帝幸臣们的耳内：军人们连条裤子也没有，而后宫的宦官们一次就赏万匹布，弄得国库空虚，这是什么道理！

宦官们很生气，都说天子赏给我等，关相王什么事！这不是没事找事吗？这些人少不得在高纬面前搬弄是非说斛律光的坏话。

再说祖珽本以为搞定了皇帝，用不了几天就该斛律光倒霉了，哪成想回去眼巴巴等了几天，高纬没有采取任何行动。祖珽沉不住气了，便到宫里探听消息，高纬倒也老实，告诉祖珽自己本来打算照着既定方针办，但韩长鸾认为相王谋反证据不足，不可轻举妄动。

祖珽听说原来是韩长鸾搞的鬼，心念一转正想接话，一直在旁边的宠臣何洪珍插了一句：倘若本来就没有这个谋划还行，既然有了这样的想法却犹豫不行，万一泄露出去，局面就不可收拾了。

高纬本来就胆小，听了何洪珍的话，竟然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侯景的故事殷鉴不远，谋虎不成，反为虎伤，这方面的教训有先例可循。

祖珽见皇帝还在犹豫，他知道皇帝还有顾虑，既担心斛律家族枝大伤干，又担心自己杞人忧天冤枉好人。祖珽觉得既然皇帝对斛律光还没有死心，自己就有义务帮助皇帝下定决心。

所以祖珽立即做了两件事，一是让斛律武都小妾的哥哥颜玄告斛律光图谋不轨，那时候小妾的地位跟奴婢差不多，所以对颜玄这个舅子哥斛律武都就从没有拿正眼瞧过，因此颜玄在祖珽和斛律光之间选择祖珽毫不奇怪。二是令曹魏祖上奏上将星盛，不杀大将恐怕国家会有灾难。

一方面是斛律光的亲戚大义灭亲，一方面是天象示警，拿老天爷吓唬高纬算是找对路子了，不怕高纬不重视。

祖珽的确是搞阴谋的高手。

压在驴背上的稻草越来越多，现在就缺最后一根了。

最终，左丞相府的下属封士让充当了最后一根稻草，他的反水给了斛律光致命的一击，因为，封士让点中了高纬的软肋，同时抓住了斛律光的死穴。

斛律光一生行事光明磊落，公而忘私，他又跟他老爹一样是个直筒子脾气，自以为凭自己一片忠心管什么都能搞定。宜阳大捷后为了安抚数万西征将士的心，他曾经置朝廷解散军队的命令不顾，擅自将军队带到了邺城郊区，把高纬吓得够呛。

虽然斛律光赤胆忠心，处处为朝廷为国家着想，高纬却不能不怀疑他的用心，虽然最后大家沟通好了，表面上皇帝对斛律光恢复了信任，但实际上高纬心中仍然留下了一块抹不掉的阴影。

封士让很有政治头脑，他眼见斛律光四面楚歌，为了避免自己落个树倒猢狲散的命运，也为了找个更好的靠山，他决定反戈一击，于是秘密上了一道奏章，将斛律光宜阳班师的事又翻了出来。按照封士让的说法，斛律光本来就是打算谋反，不过因为时机不成熟而停止了行动。

封士让又进一步揭发斛律家库房里藏有弓弩铠甲，家里奴仆上千，还经常联络丰乐、武都，一起图谋不轨。朝廷若不早作打算，国家的前途就危险了。

这是对斛律光致命的一击，以相府亲信的地位，说出的话不由人不相信。

高纬对何洪珍说：我的感觉是很灵的，前次的事情我怀疑过，现在看来我的怀疑是正确的。皇帝相信了，并且定了调子，显赫一时的斛律家族陷入空前的危机中，但危机中心的人却仍然蒙在鼓里浑然不觉。

既然知道了斛律光的阴谋，得赶紧动手，否则夜长梦多太危险了。

高纬跟祖珽商量，如果突然召斛律光进宫，引起他的怀疑而不服从命令，甚至铤而走险事情就难办了。

祖珽说这好办，陛下马上派人送他一匹骏马，让他明天骑着跟陛下一起出游东山。斛律光一定会入宫谢恩，到时候抓住他就是了。

高纬依计而行，斛律光哪里知道其中发生了这么多事，所以收到骏马后立即赶到宫里向皇帝致谢，他那里知道，一张大网已经织好等着他了。

斛律光走进凉风堂，刘桃枝带人突然从后面扑上来，以斛律光的武艺，即使是偷袭，刘桃枝也未必能够得手，但斛律光并未反抗，凉风堂是什么地方？敢在这里下手没有皇帝的旨意谁有这个胆子，所以霎那间斛律光心如死灰，他扭头对刘桃枝说：你桃枝常干这样的事，但我不想有负国家。言外之意，既然刘桃枝是奉诏命行事，我就不为难你了。

饶是如此，刘桃枝依然不敢掉以轻心，跟左右三名武士一起将斛律光死死抱住。

接下来，刘桃枝以弓弦紧勒斛律光的脖子，登时血流满地，斛律光气绝身亡，一代名将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活活勒死。

斛律光出将入相，是北齐政坛重量级人物，所以高纬还要对天下人有所交代。

高纬下诏称斛律光谋反，诛杀了他在京的两个儿子。然后派人到兖州斩了斛律武都，又派中领军贺拔伏恩前往幽州捉拿斛律羡，以独孤永业取代斛律羡为幽州刺史，独孤永业怕斛律羡据幽州抗命，与大将军鲜于桃枝发定州兵马相随。

独孤永业多虑了，斛律家的人没有谁想过会抗拒朝廷的诏命。

一行人到了幽州境内，斛律羡从容相见，贺拔伏恩把他抓起来杀了，同日，其五子并死。

斛律家族被连根拔起，成为北齐遭到灭族的极少数家族之一。顺便交代，斛律光的小儿子斛律钟因岁数小被免一死，一直活到了大隋开皇年间，算是承续了斛律家族的香火。

要让天下人信服，要把斛律光案办成铁案，跟米国动老萨一样，虽然先入为主下了结论，证据还是要找的。

祖珽派二千石郎邢祖信到丞相府抄家，完事后祖珽问所得何物。邢祖信回答到：十五张弓，一百支箭，七把刀，皇帝赐给大槊一件。祖珽心道堂堂的左丞相府就这么点东西，打死我也不信啊。于是厉声道：还有什么东西？

邢祖信道：枣木杖二十，斛律光的家规如果家里的奴仆与外人争斗，不管有没有理，先打一百下。

祖珽这下真有点挂不住了，声音也放低了：朝廷已经加重刑了，郎中还为他掩盖什么。

祖珽走后，邢祖信叹道：贤宰相尚死，我何惜余生！

最高兴的是北周，斛律光的死讯传到长安，周朝实施大赦，敲锣打鼓一片欢庆。

这就叫亲者痛，仇者快。

在国内外敌人的共同努力下，大齐朝三驾马车再去其一。剩下了一个兰陵王，不知道能不能撑起北齐的一片天空？